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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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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生,然而,裴渊却一直以为楚玉羽是男子。当他发觉自己对楚玉羽生了情愫以后,惊骇不已,心中彷徨痛苦,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沉夕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笑:“这人可真傻,雌雄都分不清么?”

谢云诀的目光落在沐沉夕的衣襟前:“有些人,确实很难分清。”

沐沉夕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瞧,气结:“你——你这是何意?”

谢云诀撇开了目光,幽幽叹了口气,无比惆怅。

她翻了个身,卷起了锦被:“今晚分衾睡!”

谢云诀将她翻了个身:“虽是难分请,但...我一样喜欢。只是当年你扮成男子,实在是以假乱真,我也深受其害。对陛下这位兄长也是感同身受。”

沐沉夕撇了撇嘴:“你那时又不喜欢我,挑三拣四,这也嫌弃那也讨厌,怎么会深受其害?”

谢云诀没有说话,沐沉夕忽然坐了起来,逼近了他:“莫非你那时就已经...”

“没有。”这段往事,谢云诀实在不愿回首。他一度也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有了断袖之癖,尤其是那日在酒楼里亲了她以后,竟然辗转反侧,脑子里反复都是她的身影。唇畔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

他也曾想过去试一试自己是否真的好龙阳,然而就连这么想一想,都觉得恶心。唯独是想到她,谢云诀觉得滋味似乎也不错。那种感觉百爪挠心,折磨得人要发疯。

偏偏沐沉夕那时候毫无自觉,还百折不挠地接近他。有意无意的肢体触碰,让他觉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谢氏家规第三条,不得说谎。你真没有?”

“我若是那时对你动了心,岂不是证明我喜欢男子?你希望如此么?”

沐沉夕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

裴渊那时没有那么好运,他心中彷徨之际,几日不曾去见楚玉羽。两人此前互通姓名之时,裴渊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是个读书人。

他在长安有一处私宅,楚玉羽担忧他的安危,一日收了摊便去寻他。可谁承想,她那日生意好,挣了些钱,却被一群地痞流氓给盯上了。

楚玉羽去寻裴渊的路上,被几个地痞流氓堵在了坊市间的小巷子里。那里人迹罕至,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楚玉羽虽是侠女,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挨了打,钱也被抢了去。

说来也巧,那日皇上恰巧路过,于是英雄救美。

沐沉夕咋舌:“现在的传奇话本子里都不这么写了,太老土了。后面一定是皇上英雄救美,楚玉羽芳心暗许,两人天雷勾地火,便成了婚。”

“结局如此,过程却有些曲折。”

“怎么说?”

皇上那时为了避开裴渊的锋芒,一直韬光养晦。虽说习了拳脚功夫,却从不外露。于是英雄救美之时,和楚玉羽一起挨了顿好打。美人没救着,自个儿的钱财也被抢去了。

最后狼狈地带着楚玉羽回了自己府上,命人寻了件衣服给她换上。

沐沉夕一击掌:“真是高招!从手段上来说,裴渊输的是在彻底。”

谢云诀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何出此言?”

“你看,两相对比,自然是与皇上的相逢更有趣一些。皇上又不是打不过那些地痞流氓,却故意和楚玉羽一起挨打。楚玉羽是何人?侠义心肠。这不正对了她的胃口,同时又展示自己的弱小,惹人怜悯。再者说了,这裴渊还不诚实,比不了皇上,一出现就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姨母若是个坦荡之人,定然也不喜欢那遮遮掩掩之徒。”

“你看旁人倒是头头是道。”

沐沉夕吐了吐舌头,她自小是比别家姑娘懂得多一些,可是当局者迷,轮到自己头上,再多的兵法都成了纸上谈兵。

“那我说的可准确?”

谢云诀摇了摇头:“其中内情,怕是只有当局者才知道。只是从结果来看,楚玉羽嫁给了皇上,却又和裴渊私奔殉情而死。”

沐沉夕惊愕地看着他:“私奔?殉情?”

谢云诀说到这里,却捏了捏她的脸:“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沐沉夕无语凝噎:“你这讲到关键时候停下,让我怎么就寝?我——”

“一想到要与你分衾而眠,心情不佳,不想说了。”

沐沉夕气结,偏偏无可奈何。她翻了个身,扯着被子包住了谢云诀:“不分了,现在心情如何?”

谢云诀不语,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沐沉夕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捧着他的脸啄了一口。

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便仿佛一粒火花落入了干柴之中,瞬间燃起了火焰。

经过多番鏖战,沐沉夕对于谢云诀的诸多举动已经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尤其是当他沉下眼眸瞧着她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今晚怕是要在劫难逃了。

求生的本能让沐沉夕往后退让了一些,却被他一把兜住了腰拉到了怀中。娇软的身躯紧贴着他,谢云诀凑近她:“还想听故事么?”

沐沉夕慌忙要头:“不要听,不要听了。睡觉。”

谢云诀眯起眼瞧着她:“你怕什么?”

沐沉夕自然是怕自己体力不支,明日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可在体力方面输给旁人,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我怕什么,我...我是想起你们谢氏家训第一百三十七条,不可沉迷女1色。怕你违背家规——唔——”

谢云诀封住了她的话,暴风骤雨之中在她耳边呢喃:“谢氏的家规...是该改一改了......”

沐沉夕哪里还有神智去想什么家规,谢家家规那么严格,都阻不了他和她圆房的步伐。

沐沉夕觉得,谢云诀要做的事情,怕是世上没有人能阻拦。似乎从她回长安那一日开始,便已经落入了他的股掌之间......

翌日清晨,沐沉夕吃力地撑起身子,乌黑的长发一般覆在如雪的肌肤上,另一半垂落在一双玉臂间。

她努力了一下,又趴了回去,扯着被子嘟嚷道:“走不动了,不想入宫了。”

谢云诀取了毛巾过来,将她拉着躺在自己的腿上,替她擦干净了脸:“入冬之后,不见你闻鸡起舞便罢了,怎么如今这般堕怠?”

沐沉夕差点翻着白眼被气晕过去,她是因为堕怠么?!谢家家规森严,沐沉夕一向不喜欢。如今却觉得,谢家先祖着实是有大智慧。那第一百三十七条万万不能改。

沐沉夕懒得动,谢云诀便耐心地替她一件件将衣裳穿好。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沐沉夕低头瞧了片刻,又伸出手比对了一下。

谢云诀瞥见了她柔若无骨的一只小圆手,忍不住顺势握在掌中。便听沐沉夕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连手都生得这么好看?”

“只是寻常罢了。”他包裹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像是捏了一小团棉花。

沐沉夕不这么认为,她这一双手着实是她的败笔。小时候肉乎乎的可爱,长大了再伸出来,便会引人嘲笑。

此前与钟柏祁过招之时,被他瞧了去,那之后只要需要派兵增援。他都会故意说:“沉夕,我军被围,需要你伸出圆手。”

营帐内的其他将领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在她的手上,露出会心一笑。

沐沉夕咬牙切齿冲钟柏祁发狠:“不许再说我的手,否则我就用这只手拧断你的脖子!”

众人笑得更开心了。

“你觉不觉得我的手像发面馒头?”两人一同出府的时候,沐沉夕终于按捺不住问谢云诀。

“不像。”谢云诀捏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像白糖糕,很想一口吃掉。”

沐沉夕的嘴角扬起,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身上的每一处,我都喜欢。”

她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一旁风裳看着手中的白糖糕,顿时觉得腻味,光是师父跟她夫君伉俪情深,她就饱了。

他俩恩爱之时是半点不顾及旁人,尤其是这位首辅大人,脸皮子比城墙还要厚。

风裳觉得,照着这样的趋势下去,谢云诀给沐沉夕作画,写诗,写赋,那都是早晚的事情。

沐沉夕倒没觉得现在有何不妥,只觉得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若是不用天天去面对太后那老妖婆,一切就都完美了。

她上了马车,想起了昨晚谢云诀没有说完的故事:“你还没告诉我,我姨母和太后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谢云诀思忖了片刻道:“今日你去太后宫中,找机会对她说,永定河的水好冷啊。你看看她是何反应。”

☆、宠妃

沐沉夕撇了撇嘴, 又卖关子。不过她还是默默记下了。

进了慈宁宫,沐沉夕发现,太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妙。她穿得比往常厚实了不少, 宫中的门窗也不许打开,显然是昨天冻得不轻。

太后私心里也觉得, 再这么把沐沉夕招来,早晚真被她侍出疾病来。

只是知晓了谢云诀当她是心头肉之后, 太后自是不肯放弃这么好的对付谢云诀的机会。

如今四大世家只余下孟氏和谢氏两族分庭抗礼, 谢家又是太子身后强有力的后盾,若是能将谢氏打压下去,才有机会让八皇子坐上太子之位。

而沐沉夕便是谢云诀的软肋。

太后看了一眼沐沉夕, 这软肋着实有点硬......

她是不敢再逼沐沉夕抄写佛经了, 但后宫之中, 整治人的法子多不胜数。太后又是个中翘楚, 自然心中想了不少法子去对付她。

后1宫之中明枪暗箭的, 最常见不过借刀杀人。如今宫里最受宠的莫过于赵婕妤了,那狐媚子缠着陛下已久,太后早已经瞧她不顺眼。若是能一石二鸟,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沐沉夕还没把凳子坐热, 赵婕妤便被传唤来一同侍疾。

两人见面,赵婕妤颇有些尴尬。上一次匆匆一眼,她还衣衫不整,想必给郡主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然而沐沉夕倒没往心里去,皇上为老不尊, 也不关赵婕妤的事。

让她惊讶的是,这赵婕妤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沐沉夕对于皇上的鄙夷又增添了一层,那么大把年纪了,还非要把人家这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姑娘收入宫中。

沐沉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姨母,若是楚玉羽活到现在,看到如今的景象,怕是要气到吐血。

但无论是皇上还是裴渊,到最后帝王之家,免不了落入如此境地。再伉俪情深的帝后,也从不见有谁的宫中只有皇后不见妃嫔。

沐沉夕尤记得当年初回长安,皇上让她在诸多皇子之中选择。她本能地回避了他们,一眼便瞧中了人群里的谢云诀。因为他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同,清明而坚定。

可是皇上,不但自己三宫六院,妃嫔如云,还曾经劝她爹要纳妾。还说沐家只有这一双姐弟,人丁单薄,还是应该多多开枝散叶的好。

沐澄钧总是笑着说:“多谢陛下美意,但我家中夫人小气,若是纳妾,只怕家宅不宁。”

皇上咋舌道:“澄钧,你在雍关指挥千军万马,刀头舔血也没见你皱一下眉头,怎么这般惧内?若是女人不懂事,休了她便可!”

这话恰巧被沐沉夕听见了,那时她才十岁出头。听到这话气得耳根子都红了,声音也高了八度:“不许你们欺负我娘!爹,你若是敢休妻,我就带着我娘回姥姥家,再也不回来了!”

沐澄钧无奈,起身想要去安抚她。沐沉夕却退后了几步,又对皇上道:“你自己花花肠子,让我姑姑难过,还来带坏我爹。我要去告诉姑姑和娘亲去。”说完一溜烟跑了。

唐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闻言,慌忙追了出去,沐沉夕却已经跑得没影了。

于是当天晚上,皇宫和沐府之中,皇上一人躺在冰冷的紫宸殿中孤枕难眠。而沐澄钧则裹着被子坐在房门外,满脸惆怅。

而告完黑状的沐沉夕那晚睡得很是香甜,梦里还梦到了谢云诀带她坐花轿。

沐沉夕有些晃神之际,忽然听太后道:“定安郡主意下如何?”

方才太后说了什么?!沐沉夕回过神来,脑子一片空白。

一旁赵婕妤瞥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为了母后的病情能好转,定安郡主也一定愿意与我一同为您煎药。郡主,你说是不是?”

沐沉夕心下了然,这赵婕妤竟是在帮她。

“为太后娘娘煎药,定安义不容辞。”

太后嘴角微微弯起:“好,你们去偏殿,哀家要休息了。”

沐沉夕和赵婕妤福身施礼,便退了出去。两人走到门外,大雪纷飞,着实是冷。

赵婕妤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这么冷的天,她穿得却很单薄。

沐沉夕有些诧异,不是说宠妃么。怎么连厚实的衣裳都没有。

她蹙眉道:“你穿这么少,不冷么?”她顿了顿,对风裳道,“你的包袱里应该还有一件披风——”

赵婕妤摆手道:“多谢郡主美意,只几步路罢了,不碍事的。”

她说着走入雪中,宫人替她撑着伞,走起路来扶风弱柳,那腰肢摆动得如同水中的游蛇。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偏殿。沐沉夕脱下了大氅,让风裳收好。宫人已经从太医院抓好了药,放在一旁。只是炉火还没生起来。

沐沉夕瞧着那药,想起了小时候长公主对她的嘱托。她说,宫里人情往来,最忌讳送吃食。若是遇上谁要给她食物,千万不能立刻送进嘴里。

这一点沐沉夕是谨记在心。

太后一向想要整治她,如今居然放心让她为她煎药,怕是不怀好意。

赵婕妤进了屋,一张脸冻得紫红。沐沉夕咋舌:“你分明是冷,为什么不穿暖和些?是受了欺负么?”

赵婕妤愣住了,瞧了沐沉夕一眼,碍着宫人在,没有多言。

她也不含糊,进屋搓暖了手,便开始生炉子。不一会儿,炉火便烧旺了。宫人们也都去了外面,只余下沐沉夕和赵婕妤两人守着砂锅里的药。

见人都走了,赵婕妤才道:“一看郡主便是单纯,你瞧瞧这冬日里,人人都臃肿不堪,行动不便。但若是我穿得少些,在宫中众多美人之中,便能立刻脱颖而出,得到陛下的青睐。”

沐沉夕没料到赵婕妤会这般直白,倒是颇为喜欢她这直爽的性子:“可你这样,就算得到了陛下的青睐,人却病倒了,不也承不了圣宠?”

“若是连青睐都没有,更不必说盛宠了。当然,我穿得其实不算少,为了在冬日里也能有扶风弱柳之态,唯有瘦弱能做到。只是今日实在是太冷了......”

沐沉夕嗤笑道:“扶风弱柳有什么好的,我夫君成日里嫌我太瘦。你都不知道,他读的书多,损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我少吃一口饭,他能从商周时讲起五谷的重要性。所以还是珠圆玉润些好,只要不像我婢女珠珠那般便可。”

赵婕妤闻言叹了口气:“那是你有夫君疼爱,我...”她没有说下去。

“我看皇上挺宠爱你的。”

赵婕妤压低了声音:“宠爱?玩物罢了。在这宫里,能讨陛下欢心,便能活得好些。”

沐沉夕瞧着她,不由得对她另眼相待:“你倒是通透。”

赵婕妤笑了笑:“旁人看我都是狐媚子,唯独是郡主还关心我的冷暖。我自小见惯世态炎凉,别的不说,但看人极准。郡主是个好人。”

“你既然能入宫,出身想必也是勋贵之家,怎么会见惯世态炎凉呢?”

“勋贵之家也分三六九等。我爹原是个米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后来捐了个官,在地方上做县令,一路混得风生水起,便入了京城当了个五品官员。他生平最爱之一便是纳妾,我娘是他的第十一房妾室,并不太受宠幸。生下我之后,转头就被我爹忘在了脑后。”

沐沉夕冷哼了一声:“这种人也配为官?”

赵婕妤笑了笑:“没有科举之时,地方上举孝廉。我爹就是买通了当地的世家大族,钻了空子。他们都说我爹是大孝子,可我祖母还在世的时候,都没见过他几面。”

沐沉夕微微蹙着眉头,此前她爹推行科举之时,她并不太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今日听赵婕妤这么一说,倒是切身体会到了。

“他亲生母亲尚且如此,我和我娘的境遇就更不如了。我娘性情软弱,又木讷,所以寒冬腊月还被主母使唤去河边浣衣。结果失足落水死了,人被捞上来的时候,都成了冰坨子。”赵婕妤顿了顿,笑着看着沐沉夕,“诶,你见过冻死的人没有?”

沐沉夕摇了摇头:“饿死的,被乱军砍死的,我见了不少。冻死的还真没见过。”

赵婕妤摆了个姿势:“就是这样。我娘被捞上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

沐沉夕听着有些难受,便拍了拍她肩膀。

赵婕妤还是笑:“我那时候十来岁出头,什么也不太懂。就听家里的婆子说,渺渺,你以后没娘了。我心里想的是,有没有娘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我娘死了,我还能因为可怜,多吃些饱饭。”

“你那个爹,真是个老畜生。他是何人?我——”

赵婕妤回过神,忙道:“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郡主千万别往心里去。”

沐沉夕嗔怪道:“你说都说了,我也听进去了,怎能就此了事?”

“不了了又如何?我爹不知寻了什么门路,前年选秀女将我送入了宫中。如今陛下宠爱,日子可比从前好多了。”

沐沉夕瞧了眼一旁的药:“怕过了今日,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赵婕妤怔住了:“郡主这是何意?”

沐沉夕挑眉:“我问你,若我杀了你的亲人,你染了风寒,会让我给你煎药么?”

赵婕妤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

☆、中邪

沐沉夕颔首:“你怕是也碍了太后的眼, 这是连带着要和我一起倒霉了。”

赵婕妤顿时慌乱了起来:“那...那该如何是好?”

“方才还一副世事洞明的模样,这才遇到一点事儿就慌成这样,纸老虎。”

赵婕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能不急么?若是旁人使诈,我还能应付。这可是太后, 我...我完了——”她嚎了起来。

沐沉夕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哭什么,这不有我呢!”

“郡主, 黄泉路上有你陪着, 我...我还是害怕...”赵婕妤眼泪啪嗒啪嗒掉,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风情万种。

沐沉夕被她哭得头疼,皱着眉头道:“别哭了, 说了有法子, 你配合我便是。”于是她在她耳边絮语, 赵婕妤不住点头。

听完沐沉夕的计划, 赵婕妤感慨道:“郡主可真是一肚子坏水。”

这话实在不中听, 怎么旁人夸赞谢云诀都是,足智多谋。到了她这里都说她一肚子坏水。想来是因为赵婕妤从小没怎么读书的缘故,词不达意。

约莫一个多时辰过去,宫人听着里面没了动静, 忍不住小声嘀咕。太后那边休息好了,慢悠悠起身命人去查看药煎好好了没有。

太后的贴身大宫女茹意便匆匆赶去了偏殿。

偏殿的门扉紧闭,守在门外的宫人都冻得脸色青紫了。茹意上前,那些宫人立刻打开了门,茹意走进去, 一眼就瞧见了正斜躺在美人榻上摸着肚子消食的风裳。

她脸色有些不悦,上前道:“你这丫鬟,主子在里面忙碌,你倒是在此躲懒。”

风裳不疾不徐地起身,盈盈拜了拜:“茹意姐姐有礼,并不是我躲懒,只是我家夫人说,为表诚意,要亲自为太后娘娘熬药。”

“哦?郡主真是孝感动天,想必太后喝了娘娘的药,一定药到病除。”

茹意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昂着头走向内堂。

一打开门,浓郁的药香传来,茹意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炉火旁的沐沉夕。但赵婕妤却不知去了何处。

她走了进去,正要询问药的进度,耳边忽然有风声刮过。赵婕妤一把向外跑,一边惊恐道:“郡主中邪了!”

茹意吓了一跳,下意识瞧向定安郡主,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神色如常。甚至心情很好哼着江南的小调。

这赵婕妤是怎么了?失心疯么?

茹意满心疑惑,却顾不上管她,带着沐沉夕便去见了太后。

太后休息了片刻,起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茹意先一步进去通禀,把方才的情形告诉了太后。

她眉心微微蹙起,一双三角眼狐疑地瞧着她:“你看得真切,赵婕妤真的疯了?”

“回太后,她头发凌乱,一路叫着郡主中邪了,一路跑了。”

“没用的东西,怕是被沐家那丫头给收拾了。”太后顿了顿,“传她进来。”

沐沉夕捧着药走进,一路走一路哼着江南小调。到门口的时候,太后听到了这小调,心下蓦地一惊。面上还神色如常。

沐沉夕走了进来,一路来到太后面前,将药倒了出来。不声不响地奉上。

太后瞧着她,忽然觉得她像是换了个人,神情姿态全然变了。

以前的沐沉夕眼睛里透出的都是一股子机灵劲,行事也颇为倨傲。

然而此刻,她却神色黯然,四肢都有些僵硬,一双眼睛更是灰白灰白,没有聚焦。走路也僵直着,十分怪异。

太后心里有些发毛,却还是结果了沐沉夕手里的药。

沐沉夕单膝跪地,嘴角缓缓扬起。那样的神情,仿佛是冻僵了之后,无法控制表情。

太后将药送到嘴边,这一口喝下去,定然一石二鸟。坐实了沐沉夕和赵婕妤想谋害她,即便是陛下想保住两人,都要顾及国法。

而她,可以服下解药,不会有任何损伤。

她张开了嘴,沐沉夕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母妃,永定河的水,好冷啊——”

声音空茫而幽怨,太后手一颤,忽然头皮发麻,瞳孔剧烈颤抖地看着沐沉夕。她依旧是那诡异的表情。

太后惨叫了一声,把碗摔了出去,药洒在地上,冒出呲呲的白烟。

沐沉夕一动不动,茹意冲了过来想推开她,却怎么也推不开。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皇上驾到——

皇上听到了太后的惨叫,赶忙快步走进来。一眼看到了一动不动的沐沉夕,还有地上打翻的药,和那变黑了的地毯。

他惊愕地望着她,只见沐沉夕的目光变得忧伤而空茫,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夕儿——”

“七郎——”

皇上虎躯一震,满眼难以置信。沐沉夕冲他伸出手,踉跄着走向他:“好冷——我好冷——”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连带着自己也冷了起来。

“皇儿,这丫头中邪了!妖孽附体!一定是那个女人回来了!”太后凄厉的叫声还在耳边。

皇上却恍惚地走向沐沉夕,满眼哀伤:“羽...羽儿,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沐沉夕的一刹那,她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皇上连忙去扶她,使劲掐着人中。沐沉夕疼得眼泪都要飚出来,却只能咬牙忍了。

良久,她才慢悠悠醒转过来。目光渐渐聚焦,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打个激灵,抱着身子抖成了筛糠:“冷死我了,这炉火怎么不旺?”

皇上凝视她良久,低声道:“你方才...你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沐沉夕这才惊讶地瞧着他:“陛下?你怎么来偏殿了?”

耳边传来太后的哭声,沐沉夕一转头,又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皇上沉着脸:“赵婕妤方才找到朕说,你...你中邪了...”

沐沉夕瞪眼了眼睛:“不——不可能!我命格挺硬的,不招惹邪祟啊。”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眼底里满是苦涩:“没事了,你回去歇歇吧。”

沐沉夕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瞧了眼太后,低声道:“她怎么了?”

皇上摇了摇头:“不知。”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沐沉夕没有多言,先一步离去,倒是去了谢云诀的龙渊阁。他正和朝臣议政。

为了不打扰他,沐沉夕便在内堂等着。方才疲累,此刻正好可以睡一觉。

躺在榻上,沐沉夕想起了太后方才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若楚玉羽真是和裴渊私奔殉情,太后应该恨她才是。

可方才那反应,显然太后是惧怕她的。

怕她什么?怕她索命。

看来姨母的死是和这太后有莫大的牵连,沐沉夕迷迷糊糊想着便睡了过去。这冬日里烤着炉火睡觉,实在是再美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傍晚时分,沐沉夕才醒过来。谢云诀还没议政完,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自屏风后探头去看。

可这屏风实在是不经靠,沐沉夕稍稍用力,屏风哗啦啦倒地。巨大的动静之下,朝臣们齐刷刷瞧向了她。

沐沉夕吐了吐舌头,一脸犯错的神情。

谢云诀却只是笑了笑,对众人道:“今日便到此处,还有其他事明日再议。”

朝臣们看了下时辰,往日里不到暮色四合,谢云诀是不会放他们回去的。

今日这是......

他们看了眼沐沉夕那粉雕玉琢的一张脸,脑子里映出了一句诗:“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

看来,连一向自诩正人君子的首辅大人也不能免俗。

人散去,谢云诀走向沐沉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等急了吧?”

“不急。方才...是不小心。”

谢云诀牵起她的手:“回家。”

一路上,沐沉夕忍不住说了太后的反应:“你都不知道,她听我说完那句话,都快吓疯了。”

谢云诀瞧着她一脸得意的模样,嘴角止不住扬起。他的夫人在整人这样不务正业的事情上,有着卓然的天分。

他只提了一句,她便自导自演至如此地步。准确地从他所说的故事里抓住了重要的信息,融会贯通,才能将这位故去的传奇女子演得活灵活现。

“不过,我演冻僵的人,却是因为赵婕妤的指点。”

“她如何知晓冻僵的人是何模样?”

沐沉夕讲了她的身世,气愤道:“你说她爹怎么能那么坏?!纳那么多妾,不管妻女死活,这样的人还是个官儿!”

“赵婕妤的爹叫赵立诚,是个五品官,在户部供职。为人低调,只是沉迷酒1色。家中妾室众多,为人诟病。”

沐沉夕咋舌:“长安的官员,你都认识么?”

谢云诀笑了笑:“当然。”

“那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问我,赵婕妤为何要帮我?”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沐沉夕撇了撇嘴:“你什么都知晓了,那我说了多无趣。”

“可你的行事总是让我意外。”

“可我觉得皇上的反应更让我意外。”

“哦?此话怎讲。”

“他看到我姨母,全然没有恨意,只是悲伤和悔恨。他究竟在悔什么?”

“你问住我了。”

沐沉夕得意了起来:“原来天底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谢云诀颔首:“倒是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

“何事?”

“钟柏祁回长安了。”

沐沉夕又惊又喜:“他怎么来了?人在何处?”

“你猜。”

“酒楼?”

谢云诀摇了摇头。

“桑落家?”

“不对。”谢云诀好心提醒,“一个你绝不会想到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事情有些多,手又伤了,我尽量保证更新,但是时间可能不定

☆、归宁

“......”

都说是她想不到的地方了, 还让她猜。沐沉夕瞧着谢云诀的神情,满是当年夫子循循善诱她,想激发她求真探索时候的殷切。

然而身为一条咸鱼, 沐沉夕从来对这种鼓励视而不见。有时候她都觉得,夫子会教到她这样的学子, 是他人生的劫。

若是有人告诉她,她要回答的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她才不会费心去追寻。可面对谢云诀, 沐沉夕犹疑了片刻,还是给面子又猜了几个地方。

果然都是错的。谢云诀这才缓缓道:“他去了长公主府。”

沐沉夕忍俊不禁:“我看他就是恨嫁!老大不小了,出了一摞歪书, 教人家如何御女, 到最后自己还光棍一条。他可是想让长公主费心他的终身大事?”

“非也。”

“那他去长公主府做什么?”

“你与钟将军相识许久, 难道不知他一贯以来的心思?”

“他什么心思?成日里花天酒地, 一打完仗就醉倒在温柔乡里。自诩风流, 却没正经喜欢过什么姑娘。家中要给他定亲,他全然不理会也就罢了。一声不吭就随我爹去了雍关。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当以国为家,不立战功誓不回。”

“所以他立下了战功, 回来了,要成家了。”

“哦?可是他要和谁成家?”沐沉夕兴奋了起来,满脸好奇。

谢云诀敲了敲她的脑袋:“平日里那么机灵,这会儿便不灵光了。”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忽然惊恐地瞧着他:“不会是长公主吧?!”

“想必是她。”

沐沉夕仔细回顾了一下钟柏祁昔日种种, 他似乎没有和长公主有过过多的接触。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七八年前,他回乡省亲。皇上为他接风洗尘,酒宴上他远远见过长公主一眼,看得并不真切。

就那一面就彻底沦陷了?沐沉夕觉得以钟柏祁这么混不吝的性子,不像是那会一见钟情的人。

想来一定另有隐情,沐沉夕简直迫不及待要见到他了。

可是太后那边着实让她苦恼,比起太后和皇上昔日的恩怨情仇,她更关心钟柏祁的终身大事。

钟柏祁于她,亦师亦友。

两人在边关之时一直互相伤害,沐沉夕时常顶撞他,他便也时常拿她取乐。可上了战场,沐沉夕与钟柏祁配合默契,甚至有时候发生变故,不必通音讯,就能互相支援。

也因为如此配合,打了不少的胜仗。

钟柏祁还说过,他今日的荣耀,又一半是因为沐沉夕。

当然,沐沉夕私心里觉得他夸大其词。毕竟她爹当年都感慨,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堪当重任的,军中唯有一个钟柏祁而已。

沐沉夕也觉得,若是时机成熟,钟柏祁甚至能带兵踏平金国。

她愁肠百结,辗转难眠。一旁谢云诀却睡得香甜,睡梦中依旧握着她的腰。甚至有时候还会将她拉到身前,亲吻一下再继续睡。

就在沐沉夕苦思冥想如何摆脱太后侍疾任务之时,宫中传来了旨意。说是太后顾念沐沉夕奔波劳累,因此恩准她不必再入宫侍疾。

沐沉夕笑得合不拢嘴。

谢云诀无奈地瞧着她,太后也着实是可怜,原本没病的,硬生生被他夫人照顾出了病来。

这一病,不仅仅是因为受了风寒,更是患了心病。

听说太后现在疑神疑鬼,总是说有人要找她索命,有时候又哭又笑,像是发了疯。

消息传到沐沉夕这里,她才略略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些。生生把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吓得神志不清了。

可转念一想,若是心中无鬼,她那点小伎俩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想必是她自作孽。

如此一想,沐沉夕心情又愉悦了起来。

更让她开心的是,钟柏祁递了请帖,要她去他府上饮酒。

沐沉夕自然是要去的,偏偏请帖里还请了谢云诀。她顿时有些担忧,于是小心翼翼问谢云诀:“阿诀,倘若...倘若钟将军邀请你和我一同去他府上,你可有闲暇?”

他平日里公务繁忙,定然没有时间吧。沐沉夕满心希冀地瞧着他。

谢云诀最近确实忙得焦头烂额,将近年关,许多公务要盘点,几乎是脚不沾地。如他这般寻常游刃有余,如今都这样了,更不用说其他官员了。

可是看着沐沉夕充满希冀的目光,他不忍心拒绝。何况钟柏祁是她的娘家人,夫人回门了,他这个做夫君的怎么能不陪着?岂不是让她白白被人笑话了去。

“有闲暇。”

“啊?你近来...不是挺忙的?”

谢云诀听着她的语气有些不对,疑惑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去?”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心虚地干笑起来:“哪有。”

她这神情,显然是在撒谎。谢云诀没有拆穿她,但是更加笃定了,一定要见一见钟柏祁。这个时常挂在沐沉夕口中的男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沐沉夕是有苦难言。

那年她离开长安,以为要和谢云诀天涯永隔,十分伤情。于是成日里醉生梦死,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钟柏祁答应了她爹要照顾她,自然过来关心她的境况。

但钟柏祁并非是个莽夫,行事粗中有细。他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是拎了酒来陪她喝。

以前沐沉夕千杯不醉,可如今酒不醉人人自醉。待她醉了酒,钟柏祁便开始套话。

沐沉夕便把这些年的辛酸委屈竹筒倒豆子都告诉了钟柏祁,末了还要加一句:“虽说他对我这般绝情,可我就是一点也不恨他。”

钟柏祁握紧了拳头,又放了下去。这要不是见她是个姑娘,钟柏祁早就一拳揍上去,打醒她了。

不过思前想后,钟柏祁又觉得定然不会这么简单。他认为,沐沉夕虽说看起来精明,实则单纯得很。一定是姓谢的那小子玩弄了她的感情,而她却毫无知觉。

哪怕是吐苦水,也只是说自己追得辛苦,爱而不得,却从无怨言。

沐沉夕每每醒来都悔恨不已,钟柏祁对谢云诀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甚至还扬言,若是回长安遇到他,一定狠狠把那“小白脸”揍得满脸桃花开。

沐沉夕自然是会保护谢云诀的,可是她可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面对钟柏祁却不能轻敌。那老家伙狡猾得很,特别爱使阴招。

她着实是为谢云诀那张脸担忧。

然而谢云诀打定了主意要去,她只得和他一同前往。

谢云诀也发现,沐沉夕今日焦灼不安。往日的镇定全然消失不见,也不知在焦虑什么。

难道是近乡情怯?他倒是更想会会这位大将军了,天底下能让沐沉夕忌惮的人可不多了。

傍晚,两人乘马车来到了钟府。

这宅邸是皇上所赐,当时钟柏祁还在边关,知道有了这宅邸之后,便托了沐澄钧替他打理。

沐澄钧日理万机,瞧见沐沉夕整日里闲着无聊,便将这任务交给了她。

那一阵子恰巧是谢云诀与王家小姐订亲的日子,沐沉夕正是伤情,除却喝酒便是来替他打理这府邸。

钟柏祁对住的地方不讲究,便由着沐沉夕造。沐沉夕下意识地依照谢府造了这府邸,虽说没有谢府那般雅致,却也有了三分模样。

乍一看,钟府仿佛是个书香门第。

钟柏祁自边关回来之时,推开自家大门,一眼瞧见了茂林修竹,难以置信地退了回去。抬头看了眼匾额,“钟府”两个大字异常夺目。

他默默捂住了眼睛,他平生最讨厌读书,沐沉夕这是故意埋汰他?

钟柏祁进了府,发现自己的卧房里竟然摆满了书,还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而他,连个搁刀剑的地方都没有,更是绝望。

看来这府邸还要重新翻修一遍,否则住在这种地方,他迟早要发疯。

但转念一想,沐沉夕如今可是住在谢府。听说是个规矩森严的世家望族,她一向野性难驯,到了那般环境之中,只怕比他痛苦百倍。

钟柏祁其实也颇为期盼着和沐沉夕想见,掐指一算也有大半年没见了。他也是看边关太平,赶在年关前回来了。

他负手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焦急地等到傍晚,终于听到了门房的通禀。

而沐沉夕一走进钟府,心中的忧虑也添了一成。谢云诀环顾四周,疑惑道:“这钟府,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沐沉夕忙道:“府邸大概不都是这般模样么,许是在别处见过。”

谢云诀没有深究,两人一同来到了前堂。

还没落座,沐沉夕便听到了脚步。她下意识握住了谢云诀的手,他将她的手包裹着,感觉到她有些许紧张,便宽慰道:“不必紧张,一切有我。”

沐沉夕欲哭无泪,就是因为他在,她才难以放下心来。

莫非才见面就要和钟柏祁打一架?

可她最近都没怎么拿剑,生疏了不少。一会儿打起来被揍得太惨,在谢云诀面前丢了颜面如何是好?更要紧的是,打不过他,他若是真的揍得谢云诀满脸桃花开,又如何是好?

沐沉夕满心忐忑地看着钟柏祁大步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这笑容太过灿烂,让沐沉夕汗毛倒竖。

☆、揭底

她不动声色挡在了谢云诀的面前, 钟柏祁却越过了她,冲谢云诀抱拳行礼:“末将拜见首辅大人。”

沐沉夕愣住了,她简直想去揭开钟柏祁的脸皮, 看看是不是有人假扮他。

谢云诀倒是坦然,他上前一步扶起了钟柏祁:“因为是晚辈见过大将军才是。”

一文一武, 唐国这两位重臣此刻惺惺相惜,沐沉夕倒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

她向钟柏祁行了个军礼:“见过大将军。”

钟柏祁略略瞥了她一眼:“沉夕啊, 怎么瘦了?”

“想将军想的。”她笑道。

钟柏祁绷不住也笑了起来:“你怕是早就乐不思蜀了, 还能记起我来?”

“当然了,我还时常提起你呢。阿诀,你说是不是?”

谢云诀瞧了沐沉夕一眼, 无奈颔首。

钟柏祁满脸好奇:“提到我什么?”

沐沉夕顿时意识到不妙, 她提到钟柏祁, 都是些他以前的浪荡事, 还教了她不少歪理。

谢云诀也露出了浅浅淡淡的笑容:“夕儿说, 你于她来说亦师亦友,如今算是她的娘家人。今次上门,只当是回门来了。”

这一番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沐沉夕觉得谢云诀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心中所想,虽未挂在嘴上,可他一字不差全都说了出来。

钟柏祁却是多瞧了沐沉夕几眼,又转头对谢云诀道:“姑爷,今日摆了酒宴, 随老夫一同喝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请。”

谢云诀听着钟柏祁自称为老夫,觉得颇为怪异。他一直听沐沉夕以叔伯称呼他,可今日一见才发现,钟柏祁须发乌黑,整个人神采飞扬。

虽然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可整个人看起来却很年轻。尤其是一双眼睛,内敛含光,城府不浅。

只是看向沐沉夕时候的慈爱也是藏都藏不住的。

沐沉夕郁闷地跟在两人身后,分明以前钟柏祁眼里只有她,一见她便寻她喝酒。两人打闹归打闹,可喝起酒来,还是和钟柏祁痛快。

三人落座,沐沉夕看着眼前那一桌子的菜,疑惑道:“怎么今日还有旁人要来?”

“没了,就我们了。”

沐沉夕嗔怪道:“你不是以前常教育我,要爱惜粮食。还说什么,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现在你自己却铺张浪费起来了。”

钟柏祁瞪了她一眼:“这等粗鄙之语哪里是一个姑娘家该说出来的,也不怕姑爷笑话。”

沐沉夕百口莫辩,这明明是他常挂在嘴边的。每次沐沉夕想要大快朵颐狠狠吃一顿的时候,他都要念这句倒胃口的话。她如今不够珠圆玉润,钟柏祁也有一半的功劳。

“我夫君才不会笑话我。”

说话间,谢云诀已经斟满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钟柏祁。沐沉夕也把酒杯递到了他眼前,他摇头道:“你近日体虚,不宜饮酒。”

“我何时体虚?”沐沉夕不解地瞧着谢云诀。

“哦?难道是我弄错了?”谢云诀的目光一瞬不瞬瞧着沐沉夕。

她虎躯一震,心虚气短道:“确实是虚。”她瞧向钟柏祁,“你此番回来,带了药酒没?可否赠我一些,我补补。”

钟柏祁嗤笑:“姑娘家喝什么药酒?我倒是带了些回来,不过是送给姑爷的。”

沐沉夕顿时变了脸色,钟柏祁这不是想要了她的命么?

她赶忙道:“不必了,我其实照着你此前教的方子做了一些,还有不少呢。”

谢云诀适时拆了她的台:“已经见底了,你每日两三碗,不经喝的。”

钟柏祁嗔怪道:“你瞧你真是不懂事,这药酒是给男人喝的。你喝了不好!”

“久闻大将军酿药酒是一绝,心向往之。晚辈不知可有幸能尝一尝?”

沐沉夕奋起反抗:“我觉得还是钟叔你留着自己喝吧,毕竟上了年纪了,还想要娶妻,得补补。”

“谁说我要娶妻?”钟柏祁放下了酒杯。

沐沉夕瞧了谢云诀一眼,他微微摇了摇头。

钟柏祁哼哼了一声:“长安这地方就是这样,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传得飞快,还都变了味。我只是去长公主府一趟,怎么就变成要娶妻了?娶谁?”

沐沉夕饶有兴致道:“这要看你想娶谁了。以你如今的战功,还不是只要开口,皇上一定会赐婚么?”

钟柏祁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姑娘这么上心做什么?裴——太子过了年关才选妃呢,我这不急。”

“啧啧啧,还不好意思。阿越娶妻与你何干?”

谢云诀淡淡道:“想来大将军是至情至性之人,所求的并非是寻常的盲婚哑嫁,而是两情相悦。”

钟柏祁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杯,碰了一下谢云诀的,一口饮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沐沉夕撇了撇嘴,怎么谢云诀什么都知晓?她就像个傻子一样,连身边这么亲近的人的心思都猜不透。

“你要跟长公主两情相悦,那就多与她相见。俗话说,见面三分情,长公主很和善的,”

“那是对你。长公主对旁人可没什么好脸色。”钟柏祁满脸惆怅,“尤其是对男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

沐沉夕这才注意到钟柏祁的下颌线上有一块淤青,想必是被人给打的。

她忍俊不禁。

钟柏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故意对谢云诀道:“此前你们成婚,我本该来祝贺的。毕竟沉夕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脾性顽劣,不谙世故,行事作风总喜欢用拳头解决。姑爷,你可多担待一些。”

谢云诀与钟柏祁碰了一下酒杯:“似乎我与大将军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我家夕儿性情温和,孝顺婆婆,凡事都讲究个理字。若是有不讲理的时候,也是为了顺我的意。十分贤良淑德。”

钟柏祁嗤笑道:“姑爷,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不必如此。她那脾气,我还不知晓么?”

钟柏祁张开嘴,指了指自己里面缺掉的一颗牙:“这是那次我同她开玩笑时,她恼羞成怒给活活撞碎的。”

“谁让你说我饭量比猪还大?”沐沉夕嘟嚷道。

“我那是鞭策你。”

酒过三巡,钟柏祁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揭沐沉夕的老底。

沐沉夕捂着脸,原本她还担心谢云诀,如今只想赶紧找个被子把自己的头蒙起来。一桩桩一件件羞耻的事情,全是她做的。

谢云诀闻言,笑着看着她:“还以为她只对我如此,原来向来这么不靠谱。倒是——”

他顿了顿,两人都眼巴巴等他下文。

“很可人。”

钟柏祁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可人”这个词来形容沐沉夕。他那时去找沐沉夕谈心,耐心开导她,其实也是逼不得已。

沐沉夕若是老老实实喝酒也就罢了,偏偏她一醉了酒就要去找人切磋。说是切磋,可基本都是她单方面吊打诸位将军。从上自下,每次讨论军机要务时,钟柏祁就看到他麾下的爱将们鼻青脸肿地进来。

每一次,钟柏祁也是硬着头皮过去,做好了受皮肉之苦的准备。

他有时候也好奇,明明沐沉夕是个女子,怎么功夫练得这么厉害?

她的根骨和悟性都很不错,可是这些招数都是哪里学来的?

后来他才发现,沐沉夕不仅仅是根骨和悟性好,记性也比一般人厉害。许多招式,沙场点兵之时,她看一眼就能记住。稍加练习就能熟练掌握。

不仅如此,她还很好钻研。自创了许多招式,十分刁钻。

他有时候私心里会觉得,谢云诀这臭小子对沐沉夕百般拒绝,是因为他惜命。

可如今看来,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看她的眼神不会错,满是宠溺和痴迷。

看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不假了,沐沉夕生得是一副好皮囊,让他误以为她很可人。揭开面皮,她可是能在战场上一刀斩下敌人头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沐沉夕对于这个评价也颇为受用,自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夸过她。不由得喜上眉梢,满脸洋溢着幸福。

钟柏祁瞧着她这没出息的模样,一面替她开心,一面又替她担忧。

她如此喜形于色,在谢云诀这样极有城府的人面前,岂不是被他吃得死死的?钟柏祁分辨不出谢云诀真心还是假意,于是想着灌醉他。

沐沉夕看着他灌谢云诀酒,顿时担忧起来。谢云诀的酒量以前很不好,后来虽然有所改善,可她总觉得他还是记忆里那个不会喝酒的少年。

于是桌下使劲拿脚踢钟柏祁,都被他躲过。

谁承想这一杯接一杯下去,谢云诀面色分毫未改,钟柏祁已经喝大了,开始满嘴胡话和荤话。

沐沉夕听惯了这群人说浑话,在边关打仗,生死一线。所以能安安稳稳地过几日,喝上几杯酒,总是要发泄发泄的。她自己原先也说,但在谢云诀面前却收敛了起来。

“阿诀,钟叔就是嘴上不干净些,不是真的在骂人。”

谢云诀垂眸瞧着她:“你在边关时候,也会说这些么?”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我斯斯文文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说那些粗鄙之语......”

“可我怎么记得,初回长安那日,你就问候了我的大爷。”

沐沉夕干笑:“那是...神志不清了。”

谢云诀笑道:“后来你倒是不讲了,是为我特意改了么?”

沐沉夕顿了顿,用力点了点头:“我怕你不喜欢。”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谢云诀凑近她,口中还有些酒气,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钟柏祁醉中哼哼道:“男人说这种话都是骗人的,讨你欢心的时候,啥屁都敢放。沉夕,你可千万别信。”

“我夫君说的,就都是真的。”沐沉夕撇了撇嘴。

钟柏祁大笑了起来:“所以说你傻啊。你不是见过挺多世面的么,秦楼楚馆都去过,欢场上的男子什么模样,你还不晓得?”

“怎么能拿我夫君和那些人类比呢?”

“怎么不能?你看这小白脸,是不是像极了桃馆里的小倌?”

谢云诀眯起眼睛瞧着沐沉夕:“你还去过桃馆?”

这桃馆里都是男子,却也是专供男子取乐之地。沐沉夕确实有幸去过一次。

☆、分桃

那年金国大旱, 着实消停了一阵子。没了仗打,这家着实是无聊。这一群血气方刚正值壮年的男子凑在一起,每天闲了无事, 就出去惹是生非。

聚在一起喝酒之时,裴君越讲起了长安的奇闻异事, 说到了桃馆。这桃馆取义便是分桃断袖,这是隐晦的称呼。其中典故已经普遍为人所知, 自然也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一群人闻所未闻, 倒是军师提出来,离这里二十里的一座边城里好像有桃馆分店。于是这群无聊的大老爷们就决定一起去看个热闹。

这事儿恰巧被沐沉夕听到了,她顿时也不喝酒了, 闹着要一起去看热闹。

钟柏祁再昏头也不敢带她去那种地方, 毕竟女孩儿大了, 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随身带着。当然, 最主要的原因, 还是因为回长安省亲之时,挨了沐丞相一顿军棍。说是他带坏了他女儿。

沐沉夕岂能善罢甘休,这种事以前都是一起做的,如今要落下她, 她不依。

于是她发挥了自己的无赖精神,拉着一个便要找他切磋武艺。切磋了四五名将军之后,他们鼻青脸肿地跑去找钟柏祁告状。钟柏祁无奈,只好带上了沐沉夕。要求是,她必须穿男子的衣裳, 而且不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更不许喝酒。

裴君越原本是不想去的,然而听说沐沉夕要去,自告奋勇说要看着她。

沐沉夕倒是不在意,毕竟裴君越又不是她对手。到时候想如何,还不是她说了算。

于是一行人寻了个中午便骑马出发了,为了掩饰身份,都换了衣裳。不过沐沉夕瞧着这群人,就算是穿上了贩夫走卒的衣裳,这行为举止一眼就能看出是行伍出身。

军师果真是见多识广,很快将人带到了桃馆之中。这一进去,众人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是男子不说,桃馆里的小倌也都是男人,一个个涂脂抹粉的,穿得却像个书生。

众人扫了他们一眼,又纷纷瞧向了沐沉夕。

她今日也是书生打扮,那还是在太学读书时候留下来的。沐沉夕在女扮男装上驾轻就熟,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可避难地有些难以装下去。

也幸好她当初早早完成了太学的课业,离开了那里,不然早早就要穿帮。到时候皇上的面子上也挂不住,毕竟是他先想出的这馊点子。

而她如今唇红齿白,即使不施粉黛,也是娇俏可人。一张脸粉扑扑的不说,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细瞧上几眼,魂都能被勾走。

她若是如今这身打扮放在外面,定然是会让人一眼认出。可是偏偏是在桃馆里,竟然和桃馆小倌的气质不谋而合。

这让沐沉夕颇为恼火,她压低了声音问裴君越:“我没他们那么娘们儿吧?”

裴君越无奈道:“你何时竟怀疑起这个问题来了?忘了自己当初被凌彦那些家伙追着叫大哥的日子了?”

“倒也是。走走走,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机。”

沐沉夕跟在一行人后方,裴君越亦步亦趋护着她。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艳丽的妇人走了上来,扭着腰肢歪歪地站着:“哟,几位军爷也来这里找乐子啊?”

钟柏祁顿时变了脸色,军师慌忙上前塞了些银两给那妇人,低声絮语了几句。

那妇人掂了掂钱袋子,眉眼都是笑意:“好好好,几位客官,随我来。今日定让你们体会到什么是人间乐土。”

她正要领着几人进包厢,忽然瞥见了沐沉夕,先是眼前一亮,旋即咋舌道:“几位客官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吗?我桃馆里可不兴自带吃食的。”

沐沉夕见她盯着她,蹙眉道:“我没带吃的进来啊。”

其余几人都忍俊不禁,钟柏祁却皱着眉头向裴君越示意。他立刻一把搂住了沐沉夕:“爷就是要自带吃食,你有意见?”

“爷,这...这不合规矩...”

沐沉夕明白过来,她这是觉得她和这楼里的小倌是一类人了!沐沉夕瞧着那些瞧着兰花指的男人,心下鄙夷。

她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两种人,一种是行军打仗的糙汉子,一种是谢云诀那般的贵公子。无论说她是哪种人都好,就是不能说她是小倌!

她正要发怒,裴君越却已经晃了晃一枚玉:“看来这桃馆跟银子有仇啊。哥几个,咱们走吧。”

说着几人要离开,那妇人慌了手脚,一个飞扑抓过了裴君越手里的玉:“几位客官里面请。”

裴君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壮着胆子要把手放在沐沉夕的腰上。一转头,正对上她微微眯起的眼睛,顿时手都不敢靠着她,只能虚悬着。

进了厢房,沐沉夕撇了撇嘴,不悦道:“这店的老板娘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我跟着楼里的小倌哪里像?”

其他人都不说话,只是鼓着腮帮子笑。

沐沉夕正要发作,老妇人已经带着几个身形瘦削,脂粉气很重的少年走了进来。看这几人的年纪还不大,一个个怯生生的。

钟柏祁又怪异又新鲜,随意指了几个留下。沐沉夕一瞧这数量不对,不满道:“那我的呢?你们都有,就我没有!欺人太甚!”

裴君越忙道:“你有我呢。”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你?你和他们又不一样。”

“你若是乐意,也可以是一样的。”

钟柏祁闻言瞧了眼裴君越,就见他真深瞧着沐沉夕,满眼都是她的身影。可沐沉夕那家伙正忙着生气,丝毫没有留意到他说的话。

她站起身,愤而离席。

其他人都不知所措之时,钟柏祁摆手:“随她去。”

裴君越起身:“我去寻她。”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屋内的将军们人手抱着一个少年,身体僵硬,气氛有些尴尬。这些少年柔弱无骨,比起如女人还要娇媚。但毕竟都是男子,他们只是凑个热闹,又不是真的喜欢。

好在军师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你们说裴十七是不是对我们沐大小姐...”为了避嫌,大家在外都称呼裴君越为裴十七。

“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十七着实是有些可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军师感慨。

钟柏祁嗤笑:“我们沉夕模样生得好,性情又豪爽,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那姓谢的小子就是有眼无珠,我看还是十七眼光好。可惜这小子有点脓包,打仗时候老是要靠沉夕保护。跟他爹倒是挺像。”

“他们皇字辈的不都这样,安享太平就罢了,非要送个子孙过来,说是磨炼心性。最后还不都是我们在卖命。”

“俺们卖命可以,钱可不能少给。可回回都拖延,层层克扣,到咱们底下兄弟的手上就剩不了几个子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交代,还有那些死掉兄弟,他们的老婆孩子,老母老父,我都没有颜面去见他们!上面到底管不管这事儿?”

军师连忙摆手:“这是来玩儿的,别谈这事儿。”

钟柏祁没有作声。

而此刻的屋外,裴君越一个不查,就没了沐沉夕的踪影。

沐沉夕负着手四处闲逛,就看到那些猥琐的恩客们怀里都搂着个男人。她觉得十分不适,以前去青楼时候也是如此。她一向不大喜欢这些地方,所以小时候去见过世面以后,就很少去了。

她总觉得女子像是些玩物一般,被人论着斤两在叫卖。

如今也轮到男子了。

她记得以前谢云诀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轻贱自己和轻贱别人一样,都不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沐沉夕扶着栏杆,忽然有些难过。她原以为自己远离了长安,早晚都能忘记他。

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他了。

明明身处其中之时,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一直讨厌她,总是嫌弃她。可仔细回想起来,他又教了她许多的道理。那样循循善诱,那样耐心宽和。

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里,总有这样那样的时刻,会让她觉得,或许他也是喜欢着她的吧?

这种感觉最是折磨人,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每个定数。

而她对他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幻觉。她还记得,自己醉酒之时,还曾经扑倒他,说要代替王诗嫣成为他的妻子。

那时候他似乎是答应了。

也许,这也是幻觉。是她一人独做的绮梦。

沐沉夕想得出神,呆呆地站在栏杆旁。裴君越找得发疯,忽然听到一个捏着嗓子说话的男人的声音:“玥姨,那边那个是新来的吗?”

“外带的吃食。”

“啧啧,我看他是来砸场子的。这恩客都瞧着他,已经好几个问我那是谁了。”

“确实是麻烦。”玥姨自言自语道,“这模样,要是咱们馆里的。那...那我不是发了?!”

“您可就别想了,我看只有长安才有这样的货色。”

“长安怕是也寻不到这样的。不如——”玥姨凑到那小倌耳边低声耳语。

☆、胡闹

玥姨正打着鬼主意, 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

裴君越冷冷地瞧着他们:“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玥姨慌忙赔笑:“客官误会了——我们——”

她正解释,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只见一个客人撞破了阑干摔了下来, 撞破了一张桌子,躺在木屑中间痛苦地呻1吟着。

沐沉夕纵身自二楼飞跃而下, 落在他身旁,拿脚踢了踢他:“你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小, 我没听清。”

那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玥姨哭嚎着扑了上去:“诶哟喂, 我这红木的桌椅诶。”她说着话,几个护院就冲了出来。

四下被惊动,钟柏祁几人也都出来了。他们瞧见人群中央是沐沉夕, 顿时以手扶额:“就知道会出事。”

玥姨抱着沐沉夕的大腿让她赔钱, 裴君越正要上前。身后忽然有人唤道:“十七, 发生了何事?”

裴君越转头, 见是钟柏祁, 稍稍收敛了神情:“想必是这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钟柏祁挤到了前面,喝道:“别闹了!该赔钱赔钱。”

沐沉夕转头瞪着他:“不是我闹,是这人。方才非说叫我跟他回家去玩儿,我又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跟他回家?他竟然就捏我脸!”

“什么?!”钟柏祁一听,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地上那人在他家仆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就发现自己被七八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下一刻,整个桃馆里鸡飞狗跳,惨叫不断。裴君越没有挤过去, 而是扶着沐沉夕上下打量:“还有没有哪里吃亏的?”

沐沉夕嗤笑:“我?吃亏?你喝了多少酒?”

裴君越一脸严肃:“他还碰了你何处?”

“碰到手了。”沐沉夕摊开手,“我一个反擒拿捉住了他的手腕,横着把他甩在栏杆上了。”

裴君越这才松了口气:“你别乱跑,这地方不安全。”

“挺安全的。只是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我们回去吧?”

“好,我去叫他们。”沐沉夕上前道,“行了,别打了。”

裴君越瞧了地上那人一眼,奄奄一息,但还有命。这一群大老粗可都是粗中有细,哪些是要害,什么程度才会把人打死,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动手的时候避开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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