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0)
有些单薄。
齐飞鸾走了几步,忽然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替沐沉夕系上:“天还冷,郡主别冻着。”
“我不冷。倒是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齐飞鸾笑了笑:“我习惯了,不冷的。”
沐沉夕知晓近来齐飞鸾的近况,齐家已经彻底败落,家中财物尽数被抄没。如今仅能勉强维持体面。她出门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丫鬟,看起来还不是很伶俐。
齐家如今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齐飞鸾的身上,她自然也利用着齐家余威在尽力垂死挣扎。
“郡主姐姐,你近来...过得可好?”
她自己都理不清,倒还来关心她,沐沉夕觉得有些可笑:“我如何,你也瞧见了。”
齐飞鸾叹了口气:“原以为谢太傅是良人,没想到也是如此朝秦暮楚。”她说着便握住了沐沉夕的手,冰冰凉凉。
“不说我的近况,你最近如何?我可听说,太子选妃定在了三月初,如今是二月上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家中已经将我的铭牌呈了上去,主要负责此事的是谢太傅和长公主殿下。所以我担心......”
怪不得她又来寻她,原来是有所图。
“长公主那边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我和谢云诀如今的关系你也瞧见了。”
“我知晓的,所以虽然担心,但也不敢劳烦郡主。只是过几日入选的名单出来,若是中了秀女,就要入东宫备选了。到时候怕是难得见你一面。”
“你放心,若是有事,我会与你取得联络。”
“好。”
两人又绕着湖边走了几步,沐沉夕忽然觉得不适,泛起了恶心。她扶着一棵树干呕了起来,叮咛忙上前想要扶,却被齐飞鸾撞了一下,她抢先扶住了沐沉夕:“沐姐姐,你怎么了?”
沐沉夕摇了摇头:“可能是今早吃坏了东西,方才又瞧见王诗嫣,恶心的。”
齐飞鸾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拍着她的后背,若有所思。
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齐飞鸾忽然道:“郡主姐姐,近来我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
“你可还记得孟子安?”
她顿了顿:“怎么会不记得。”
齐飞鸾幽幽道:“郡主可想过,当年孟子安所作所为有些不太合理?”
“哦?有什么不合理?”
“我记得郡主当年与孟子安并不相熟,所以不了解他也是正常。但齐家与孟家交好,我兄长在世时的时候和与孟子安时常往来,我对他算是有些了解。他虽然好色,却并不是个冲动的人。”
沐沉夕凝神瞧着她:“你是想说,当年杀害我朋友的并非孟子安?”
齐飞鸾思忖道:“其实我也不能决定,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旁人或许觉得顺理成章,可是在我看来,孟子安确实不是会犯下如此明显错误之人。他那人小心谨慎,做事情很少留下什么把柄。而且他也很有野心,与我兄长不同,他将来要继承孟氏家主之位,同时也想成为一国宰辅。这样一个人,怎会因小失大?”
沐沉夕没有说话,只是淡淡道:“多谢你的提醒,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其实长安城里的许多事情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人心的复杂远远胜过郡主的想象。若是郡主愿意,我...愿意助郡主一臂之力。”
“哦?怎么忽然想起弃暗投明了?”
“其实我这么做也有私心。齐家遭逢如此劫难,不敢求得郡主的解救,却也还是希望能有翻身的一日。何况我知晓郡主心怀天下,若是能帮助郡主完成心中所愿,也是在恕罪。”
这种鬼话,沐沉夕是断然不会信的。不过齐飞鸾倒是精明,她今日提起孟子安,便是在向她表明自己的价值。
她姑且还要留着她,于是口头上应了。可心口那郁结的感觉却一直驱散不了,没散步多久便去向长公主辞行。
走到长亭时,谢云诀恰巧出来。两人迎面遇上,四目相对。谢云诀瞧见沐沉夕的神情不太对,心中有些担忧。方才远远瞧见她似乎是不适,他已经如坐针毡了。此刻人在眼前,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与他来说简直是煎熬。
谢云诀为了避免要去解救王诗嫣,特意让夜晓去宫中寻了个太监出来找他,装作朝中有事的模样离开了。
沐沉夕走进长亭正要辞行,长公主却道:“沉夕,你来的正好。今日你拔得了头筹,我本该奖赏你。可是方才发现要赏赐的物件落在宫中了。今日正巧无事,你随我一同入宫去寻可好?”
“我——”
长公主眨了两下眼睛,沐沉夕不明就里,却也只好答应了。
两人入了宫,长公主将她带到了一处偏殿便匆匆离去了。沐沉夕也不知她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便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抚着心口顺气。
忽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沐沉夕抬起头,只见谢云诀和凌彦正大步走进来。
两人一进来,便有人将门给关上了。谢云诀快步上前扶住了沐沉夕,关切道:“可是又吐了?”
沐沉夕点了点头。
谢云诀叹了口气,嗔怪道:“你原先就因为餐风露宿,不按时用膳,亏了底子。如今原是该养着,自己又不爱惜自己。”
沐沉夕撇嘴:“可大夫说了,孕吐都是寻常的。要怪就怪你,若我没有身孕,不就不用遭罪了么?”
凌彦听得心惊肉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敢说?
“好好好,怪我。”
他简直怀疑沐沉夕给谢云诀下了蛊,分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唐国首辅大臣,在她面前什么也不顾了,只知道言听计从。
“那你今日特意安排我来,可是有事?”
“此前王诗嫣屡次来我书房送膳食,我留下了一些交给凌彦去检验。特意唤你来听一听结果。”
凌彦听到自己的名字,大步上前来:“拜见郡主。此次检验,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
“她不会是给我夫君下了迷魂药吧?”沐沉夕打趣道。
凌彦摇了摇头:“是...更可怕的东西。”
☆、蛊惑
凌彦上前, 自袖子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沐沉夕原想凑近了看,谢云诀却伸出胳膊挡住了。
凌彦将那小盒子打开,只见一只虫子在里面蠕动。那虫子看起来软软的, 米粒大小。凌彦抬起头,就看到沐沉夕几乎要把白眼翻上天。
“我一向知道长安的男子没什么男子气概, 可几年不见,如今变本加厉。连条虫子都害怕了?”
“不是——不是——”凌彦红着耳朵争辩道:“这不是普通的虫子。”
“是啊, 活着呢, 还会动。”
凌彦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谢云诀揉了揉沐沉夕的头:“这次你错怪他了,这确实不是寻常的虫子。”
沐沉夕转头看向谢云诀, 满脸温柔:“那是什么?”
“是苗疆的蛊虫。”
凌彦原以为这回沐沉夕总该没那么淡定了, 可她神色如常:“哪一种蛊?”
“惑心蛊。”
谢云诀低头瞧她:“你见过?”
沐沉夕点了点头:“有一年苗疆山寨发生动乱, 皇上派了桑落去平定。我爹担心他冲动, 让我暗中随行。苗寨之中有一支叫黑苗, 擅长炼蛊。我因为暗中出行,借宿在了老乡家里,遇见了一个婆婆,便养了这种叫惑心蛊的东西。”
“可黑苗不是不喜欢与人接触, 即使是养了蛊,也不会轻易示人,你怎么会知晓?”凌彦不解。
沐沉夕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撇嘴道:“那老太婆家里有个儿子,好吃懒做混吃等死, 我在她家借宿没两天,她儿子忽然跑来,让我给他当媳妇儿。”
凌彦咋舌,敢些沐沉夕说这种话,下场可想而知。
“毕竟人在屋檐下,我也不能做得太过,就对他小惩大诫了一番。”
“怎样的小惩大诫?”谢云诀问。
“就揍完了,他回家,老太婆差点没认出来。”
“后来那老太婆就给我下了蛊。”
“可这蛊若是下蛊之人不破解,根本无法可解。你又是如何破解的?”
“那时候苗寨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波及到了黑苗。隔壁寨子的人攻了上来,在黑苗的寨子里烧杀抢掠。他们好像有法子能抵御一些蛊术。当时我的蛊毒还没有发作,于是出门把那些人教训了一顿。不过都是唐国的子民,我可没有杀他们,只是打晕了而已。”沐沉夕说着话还偷眼去瞧谢云诀。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做得好。”
沐沉夕笑了起来,继续道:“那老太婆还算有点良知,就亲自解了我的毒。不过这种蛊毒的发作并不是立竿见影的,而是要看蛊虫的品级。同时配合下蛊之人持续不断的蛊惑。换句话说,心中越是摇摆不定,情绪越是起伏,内心的缺憾越大,越容易被蛊惑。”
“那以郡主的了解,这样的蛊虫是什么品级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老太婆解了我的蛊毒之后就被反噬死了。不过她说,她当时给我下的是最厉害的那种。她倒是也试图蛊惑我,可是收效甚微。大约是那时我心中没什么缺憾。”
凌彦哼哼道:“你那时不是常拖着我们一群人借酒浇愁么?”
沐沉夕瞪了他一眼,她还努力想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凌彦这小子还揭她老底。
谢云诀有些后怕,原来自己当初对她的拒绝,一次次将她推到了危险的边缘。在她口中,多么凶险的境地都是这样轻描淡写。
若不是她足够坚强,他可能早已经失去她了。
沐沉夕正要研究那蛊虫,手忽然被包裹了起来。
凌彦原本就已经被两人这时不时四目相对的甜蜜目光给喂到撑,这会儿又是一副深情款款,不甜死他不罢休的架势。他冒死破坏了这氛围:“王氏一直长在长安,她能从哪里得到这些蛊虫?”
这一句话让沐沉夕有些惊骇,若要说王氏背后的势力是太后,而她似乎又和寒鸦牵扯不清。那么太后手里究竟有没有这种蛊?若是有,会不会......
沐沉夕忽然想起皇上那天对她说的话——朕身边的人都想害朕!
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莫非皇上也遇到了危险?
可除夕宴那日,沐沉夕去见他,却发现他一切如常...
不对!除夕宴那日,皇上看起来神情似乎很是恍惚。她想起自己中蛊时的模样,似乎也有些神思恍惚。那种感觉就像是灵魂离体,可是又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动,灵魂仿佛被无形的东西隔开了。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躯壳。
出了中蛊那一日,后来反倒是一切正常了。只是那老太婆絮絮叨叨老在她耳边念叨要她嫁给她儿子,沐沉夕心里烦得要命。强忍着没剁了她,已经是她最后的宽容。
但皇上不同,他此生遭逢太多变故。那日他想要她的原谅,她却对他说了许多残忍的话。沐沉夕不后悔说那些话,可若要是真的因此让敌人的奸计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道:“我去见皇上。”
谢云诀没有阻拦,只是淡淡道:“早去早回。”
她点了点头,便推开门殿门,紧了紧披风径直走向皇上的寝宫。
宫中近来传来消息,说皇上染了风寒,在宫中静养。沐沉夕求见,倒也没什么人阻拦。只是一走进去,沐沉夕变得顿住了脚。
赵婕妤的动作也停止了。
沐沉夕怎么也想不到,一宫主位,居然因为无聊而在皇上的寝宫之中劈叉。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婕妤咳嗽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两相施礼。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最近筋骨有些紧了,活动活动。郡主有了身孕,怕是不能再这般动作了吧?”
“也活动了几次筋骨。”赵婕妤是劈叉,她是杀了一些刺客。
“听说陛下病了,我来瞧瞧。你替我通禀一下可好?”
“郡主稍待。”
赵婕妤努力维持着笑脸,一转头顿时痛得龇牙咧嘴。时间长不活动筋骨,乍劈叉,大腿内侧痛得要命。
不多时,赵婕妤出来:“郡主来得巧,陛下醒了,听闻郡主来了,正高兴呢。”
沐沉夕觉得赵婕妤这是在说鬼话,皇上见了她只怕是堵心,怎么会高兴?不过她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里传来淡淡的药香,皇上斜靠在床沿上,脸色有些发青。
沐沉夕上前施礼,他抬手道:“没有外人便不用拘礼了。”他努力挤出了些许笑容,“你能来看朕,朕...很开心。”
“陛下龙体牵系整个唐国,关心也是应当的。”
“口是心非。”皇上咳嗽了两声,指了指桌子上的药,“朕的药还没喝,你来喂朕。”
“这是赵婕妤应当做的事,我——”
“朕一向不喜欢喝苦药,但若是你亲手喂的,朕便喝得下去。”
沐沉夕默不作声走到了桌边,将那药碗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她上下打量着皇上,他正笑意盈盈瞧着她,出了病弱了些,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沐沉夕摸了一下那药碗:“凉了,我让人换一碗来。”
皇上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就这碗。”
他努力抬起头和沐沉夕四目相对,她忽然感觉他的眼中似乎蒙了一层阴影。眼球之内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沐沉夕心下一沉,皇上真的中蛊了!
只是他如今的行为究竟是被控制着,还是出于本心,实在难以辨别。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一定有人日日夜夜在他耳边蛊惑他。
她扫了眼宫人,都是些生面孔,不是皇上惯用的宫人。看来皇上说的,身边的人都在害他,是真的!
她舀了一勺药送到皇上嘴边,一边喂他喝下一边道:“陛下,我爹生前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什么信?”
“绝笔信。”沐沉夕垂下眼眸,“信中还提到了你。”
“老匹夫,肯定说了朕许多坏话。”他露出了一丝苦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却有些颤抖,像笑又像哭。
“我爹说,陛下也有陛下的无奈。让我不要寻你报仇。”
皇上没有作声,只是咽下了那一口苦药,良久才勉力说了一句:“他一向...这么傻...”
“我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即便是他离去这么久,可整个雍关的将士们都爱戴他。我原以为他这样明知长安是条绝路还要回来,是因为他愚忠。后来发现,我错了。我爹心中有的是天下,恨会蒙蔽人的双眼。所以他即便是身死,也选择不要去恨。”
“那你呢?”
“相较我爹,我只是个普通人。原先我对你的恨也是真的恨,若非谢云诀阻拦,或许唐国早已经易主了。”她搅了搅手里的药,“可是现在...我不恨你了。”
皇上牵动了一下嘴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你敢直说。”
沐沉夕低了头,将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或许是因为我也要当娘亲了,体会了许多为人父母的心情。我曾经以为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可现在回想起来,真情假意我还是分得清的。若要说都是假的,也只是我的气话。陛下,你要保重好龙体,我这个孩子将来等着你抱他呢。”
皇上的眼眸亮了亮,良久点了点头:“好,我...我尽力...”
沐沉夕站起身要走,皇上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她的衣袖里。
☆、玉玺
沐沉夕自宫中离开时, 天已经全黑了。谢云诀已经先回府了,她站在宫门口,忽然发现这一路上多了许多灯笼。
她一路走, 灯笼便亮了一路,伴着她回到了谢府。
四下无人之时, 沐沉夕自袖中取出了皇上塞给她的东西。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玉玺?皇上将玉玺给她做什么?
沐沉夕思忖了良久, 将玉玺和从沐府挖出来的那枚虎符放到了一起, 包起来放在桌角,将桌子垫高一些。
她做完这些,叮咛便匆忙跑了进来, 惊慌道:“夫人, 不好了, 少爷...少爷...”
“他怎么了?”沐沉夕端起了放得不冷不热的汤药喝了一口。
“他今晚忽然召了那个女人去...去...”叮咛说不下去了, 满脸气愤。
沐沉夕的手顿了顿:“王氏是太后赐的妾室, 他要宠幸她也无可厚非。”沐沉夕说完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叮咛鼻子都红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白日里...”
“兴许就是因为白日里她被长公主罚了,他可怜她。男人么,最喜欢播撒自己的怜悯之心。越是楚楚可怜,越是喜欢。”
“夫人, 您就不做点什么么?”
叮咛真希望沐沉夕如同她曾经以为的那样蛮横,遇到这样的事情,提了刀便去书房。就算是要挟,也不要让两人真的圆房。
沐沉夕走到窗口,看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忽然发现了夜晓的身影, 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树梢上,抱着胳膊不知在看向何处。
“你不去护着你家主子,来我这儿做什么?”
夜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烦。”
沐沉夕嗤笑:“我都没心烦,你倒是先烦起来了。”
夜晓瞧着她欲言又止,思忖了良久,才道了一句:“你不去阻拦主子么?”
“我去阻拦他,不是正好给了他七出之条休了我?不过你要是心烦,我倒是有个去处。”
“何处?”
“随我去寻风裳。”
夜晓闻言纵身跃下,沐沉夕回屋换了件行动便利些的衣裳。两人掠上瓦片出了府。叮咛一脸绝望,少夫人这心也太大了。
出了府,两人在坊间的屋舍上行走之时。夜晓勉力追上,沐沉夕不疾不徐道:“觉察到了么?”
夜晓顿了一下,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追踪他们。只是这人隐藏得极深,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上一次他听公子说过,沐沉夕与他在马车内相谈甚欢之时忽然冲出去,短时间内设局反杀刺客之事。此前夜晓还觉得是公子实战经验不足,才会对沐沉夕有如此高的评价。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她的可怕。
“要解决他么?”
沐沉夕笑了笑:“我们俩联手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你想送掉三条命么?”
夜晓骇然:“那——”
“他既然不出手,我们又何必过早暴露自己。高手过招,一击不中,便会陷入被动。”
夜晓默然。
两人自一处坊间跃下,沐沉夕带着夜晓利用地形优势很快甩脱了那人。最终她走到一处看起来有些破烂的宅院前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门终于打开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那人看起来有些邋遢,满脸络腮胡,浑身酒气。瞧见沐沉夕的刹那,他愣住了。忽然退后了一步,捂住了脸。
沐沉夕就是推门走了进去,待夜晓进入之后又将门给关上了。
“小姐,你...你怎么会来?”
听到这个称呼,夜晓估摸着应该是沐沉夕从前相识的人。但她怎么会结交这样的人?
“那丫头可在?”沐沉夕问着话,却没有看向他。
“在...在的。”那人指了指灯还亮着的屋子。
她径直走向那屋子,门刚推开,便听到了窗户响动的声音。沐沉夕却没急着过去,而是走到了屋中的桌旁,一条胳膊支在上面,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片刻的功夫,风裳便被夜晓提小鸡仔似的提了进来。
她撇了撇嘴,嘟嚷道:“你放开我!”
沐沉夕上下一打量,满意道:“一个多月不见,瘦了。”
风裳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跟我回去。”
“那种地方,我干嘛要回去?!”
“你这叨扰别人就说得过去了么?”
两人说话间,外面那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好生拾掇了一番,也总算有点人样了。若是仔细看,眉宇还是有些清秀的。衣裳似乎是从什么地方刚翻出来,还有些褶皱,但总算比方才干净了许多。
“不...不叨扰的。风裳小姐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他说着拎了一壶茶进来,正要给沐沉夕斟茶,她抬手制止了他:“不必了,我不会久留。”
那人僵了僵,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夜晓有些纳罕,沐沉夕虽然出身高贵,但一向三教九流都能称兄道弟,从来没有什么长幼尊卑的观念。就算是叮咛和丝萝这样的丫鬟,她也不似其他主子对丫鬟那般居高临下。
偏偏是对这个人,她似乎很是不喜欢他。行事之间透着冰冷的疏离。
“说了不回便不回去,这口气你咽的下,我可咽不下!”
“我都没气,你哪来的气?”
“我就是瞧不上你如今忍气吞声的模样。师父,若要是以前的你,早手起刀落宰了谢云诀,还能让他这样逍遥?”
夜晓咳嗽了一声。
风声扭头瞪了他一眼。
沐沉夕站起身来:“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夜晓,你在此处劝劝她。”
她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又对那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你随我来。”
男子忙不迭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沐沉夕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忽然长叹了一句:“五年了。”
男子讷讷地应了一句:“是...是啊...五年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男子眼中露出了一丝痛苦,良久才嗫嚅道:“不敢忘。”
屋内,夜晓看着两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是什么人?小姐似乎不太喜欢他。”
风裳冷笑:“哟,一块木头也通人性了?”
夜晓瞥了她一眼。
风裳却没有看他,而是瞧向了沐沉夕:“他是我师父的旧相识。你可记得孟子安?”
“嗯。”
“师父杀孟子安,就与他的亡妻有关。”
夜晓对这些不甚了解,当初他对沐沉夕也怀有偏见。只觉得她是个冲动而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也没有探究背后的缘由。
“他叫周禹,长安人士,家中做点小小生意,只是寻常的百姓。但他的亡妻和我师父的关系便深了一层。”风裳走到窗前,“我师父小时候随沐将军在边关打仗,有一次沐将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敌军直取雍关城。尽管城中将士死守,仍然没能守住。于是有一位副将便拼死带着师父和将军夫人杀出重围。但那个副将却战死在了沙场上。”
风裳叹了口气:“我师父说,副将是被人拿箭从背后射死的。死的时候将她死死挡住,生生受了那么多箭,却一声不吭。他死后还将她遮挡得很严实,敌人清扫战场都没能发现。后来,沐沉夕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逃到了附近的村庄躲了起来。”
沐沉夕的这一段经历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时候她才虚七岁,在那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和母亲失散了。唯一保护她的人也死了。
她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哭,也不敢叫。就那样在死人堆里,睁大着眼睛熬到了夜晚。一直到周围再也没有脚步声才离开。
期间不断有人从张副将的尸体上踏过,连带着也踩到了她。她捂着嘴一声不敢吭,隐约听到金人用他们的话说着要去寻太子请赏。
夜晚,沐沉夕从尸体下面爬了出来,满地都是尸体和断肢。那样的修罗场,是她一生的噩梦。
她不敢逗留,忍着恐惧翻捡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便逃去了附近的村落里躲藏起来。这一躲便是月余。
她假装是个孤女,在村子里吃着百家饭。
过了许久,总算是得到了消息。她的爹爹带着大军杀回,重新夺回了雍关城,并且将那太子杀得丢盔弃甲。金国太子逃跑,他下了绝杀令。那时沐将军以为自己的女儿死了。
金国太子慌不择路之下逃错了方向,恰巧来到了沐沉夕所在的村落里。
他摸进村子,杀了一户人家,将尸体随意丢在屋内。便去后院寻些东西果腹。
刚进后院,干草垛里便坐起来一个小女孩儿。金国太子上下打量着她,觉得这小姑娘生得倒是不错。将来长大了,许是个美人胚子。
于是他没杀她,准备等他的属下找到他之后,将她带回金国养起来。长大了或许能献给自己的父亲。
但沐沉夕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从草垛上下来,其实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儿。但无奈身形差距过大,她便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给金国太子寻了些吃的。
他也是饿极了,没有怀疑便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填饱了肚子便逗她,与她闲聊。
沐沉夕只装作是寻常的不谙世事的村里的小女孩儿,说这些天真烂漫的话。
可金国太子渐渐发现,自己似乎体力有些不支,眼皮也沉重了起来。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下了药的时候,沐沉夕已经捡起了一把杀猪的刀走到他面前。
他连忙拿出了那把匕首向她求饶,沐沉夕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提着刀,一刀一刀砍向他。
他想躲闪,可沐沉夕专攻他下盘,没几下,他两条腿鲜血淋漓再也爬不起来。沐沉夕走过去,一边砍一边用金国话说道:“这一刀是为雍关城的百姓,这一刀是为你惊吓到我娘亲,这一刀是为了张副官。”
就这样,金国太子死在了沐沉夕的手里。
当她满身鲜血走出来的时候,钟柏祁恰巧带着兵马搜查路过。他慌忙前去拿袍子将她裹了起来,沐沉夕指了指屋内,面无表情道:“金国太子在那里。”
钟柏祁命人查看,自己将她抱上了马背,口中不住宽慰她。
不多时,金国太子的尸体被抬了出来。钟柏祁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叹了口气,自背后轻轻抱着这小小的身躯道:“没事了,叔叔在。”
沐沉夕想起来,张副官死的时候,也是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忽然泣不成声,哽咽道:“张副官死了,他...他为了救我和娘,都没救他的老婆孩子。”
钟柏祁拍着她温声道:“他的孩子都...都活着呢...就是老婆...老婆和他一起去了。”
后来,沐沉夕在将军府看到了姐弟俩。姐姐叫张宛心,弟弟...叫张毅贺。
☆、姐姐
张宛心那年正值豆蔻年华, 忽然没了双亲,看起来孤苦可怜。沐沉夕见了姐弟俩,只觉得心中有愧。
她不知所措之时, 张宛心忽然拉着弟弟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用力磕了一个头。
沐沉夕忙将两人扶了起来, 张宛心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那之后,将军府便收留了姐弟俩, 与沐沉夕同吃同住。边关虽苦, 但有什么吃穿也都先紧着姐弟俩先来。
沐沉夕一直是家中独女,虽然有个弟弟,可是因为身体虚弱被养在长安由爷爷奶奶照顾着。如今忽然多了个姐姐, 十分开心。
张宛心长她不少岁, 但十分文静懂事, 又心灵手巧。沐沉夕的娘亲原本是大家闺秀, 虽然在边关学会了不少针织的手艺。但是跟张宛心比起来, 技艺却远不如她。
她就像她亲姐姐一样,不仅照顾她,还替她绣各种各样好看的荷包。
沐沉夕一向拿自己当男孩儿,她却总是喜欢替她编各种各样的发辫, 将她打扮得娇艳可人。
女孩儿心思细腻,有时候沐沉夕有了些不高兴的事情。她也总能替她排解。
张宛心虽然不喝酒,但沐沉夕喝酒的时候,也只是温柔地替她换上小杯,再一杯杯地替她添上。
她也曾经问过她, 张副将为了救她而死,抛下了她们姐弟,她恨不恨?
张宛心只是轻轻抚着她头问她:“我爹不救我们姐弟,我们还有可能活下来。可你如果被抓了,他们用你来要挟沐将军,又该怎么办?”
“我爹不会因为我而抛下唐国百姓的。”
“所以,他不救你,你一定会死。沐将军即使打赢了这场仗,将来也会悔恨终身。这么些年的仗打下来,他本就已经疲惫不堪了,若是失去你,怕是难以承受。所以,你比我们姐弟都重要。”
沐沉夕撇了撇嘴:“人命哪有什么重要和不重要之分。不过也都怪我不够厉害,还需要人保护。等我把这些叔叔伯伯的功夫都学会了,我来保护你们。”
张宛心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我等着。”
沐沉夕至今还记得她的手掌软软的,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甜甜的香味。两人挤在一起入眠时,她喜欢钻进她的怀里,香香软软的,总是能让人做一场好梦。
再后来,金国兵败如山倒,精锐尽灭。边关安定下来,皇上召他回长安。
张家两姐弟却产生了分歧,张宛心想去长安,那里有她的人。可张毅贺却不愿意回去,他只想留在边关跟随钟柏祁习武。
于是姐弟俩最终决定分道扬镳。
临行前沐沉夕还在张毅贺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保护好张宛心。
钟柏祁还打趣她说:“你又不能保护她一辈子,不如赶紧提人家找个好婆家给嫁了。”
惹得张宛心面红心跳地跑了。
沐沉夕在心中却记下了这些话。
可一回到长安,张宛心却不愿再住在将军府,而是去寻了她的爷爷奶奶。
张副将的抚恤金在长安这样的地方,根本不够他们生活。他也不是什么世袭的爵位,而是凭着军功一点点走到了今天。如今没了顶梁柱,张家也败落了。
沐沉夕想给张宛心送银两,她却怎么也不肯收。只说要靠自己的努力养活爷爷奶奶。
沐沉夕回家和娘亲说了此事,娘亲便定了主意。让她出面去买了个小铺子,做点针织女红的东西放在铺子里卖。
张宛心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每次挣了钱总是要分她一些。
那点钱,沐沉夕自然是不在意的,于是逢年过节寻了机会又给她送回去了。
她闲来无事也会来找她,小媒婆似的询问她的喜好。
直到有一天,再提起此事时,张宛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地提起了一个人。
也就是院子里的这个男人,周禹。他家中在长安也做些小生意,两个铺子有些来往,一来二去互相生了情愫。
没过多久,沐沉夕便喝到了两人的喜酒。她那日喝酒时,心中还颇为宽慰,至少对张毅贺那小子有了个交代。
两家人一合计,决定将铺子都卖了,开一家小酒馆。
沐沉夕自然是举双手同意,隔三差五就来喝酒照顾生意。还总是拉着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过来。
小酒馆的生意做得不错。那一阵子谢云诀订亲,沐沉夕伤心难过时,都是在小酒馆里渡过的。
可是谁能想到,因着她经常来此,引起了孟子安的注意。
于是有一日,孟子安也来到了这家酒馆。张宛心如常出来照顾生意。
她云鬓轻挽,温柔地沽酒的模样惹来了孟子安的垂涎。
于是孟子安对她动手动脚,张宛心好不容易才挣脱,躲在后院偷偷哭了一场。
孟子安走后,恰巧沐沉夕过来,瞧见她双眼通红,于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张宛心不肯说,周禹道出了实情。
可惜两人都不认识孟子安,只知道是个来头不小的富家子弟,得罪不起。
自己的姐姐被人轻薄了,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那几日便在小酒馆子里住了下来。
那一段时间,沐沉夕向张宛心倾吐了不少的苦水,她那时也在犹豫是不是要回雍关去。张宛心与她彻夜谈心,开解了她不少。
她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能放下谢云诀了。
但过了没几日,孟子安又出现了。沐沉夕当时正在后院帮着忙活,忽然听到前面张宛心的惊叫。
她掀开帘子冲了出去,一眼瞧见孟子安,毫不犹豫将他踹翻在地。一只手拉过张宛心挡在身后。
孟子安的属下冲了上来,但花拳绣腿,没三两下就被沐沉夕揍得爬不起来。
她抱着胳膊,一只脚踩在孟子安的胸口,挑眉道:“你给我听好了,这家酒馆,我罩着的。老板娘是我姐姐,你若是再敢来惹事,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孟子安也如同他在齐飞恒面前一贯的模样,开始连连讨饶。
沐沉夕这才放过了他,转身得意地冲张宛心一扬眉:“我说过会保护你,说到做到。”
张宛心半是无奈地笑着回应道:“是,我们夕儿最厉害了。今晚给你做叫花鸡。”沐沉夕欢呼雀跃。
但那时她并没有注意到张宛心眼底隐藏的忧虑。
沐沉夕一向瞧不上孟子安,他总是喜欢跟在齐飞恒的身后溜须拍马,懦弱又不讲义气。上一次齐飞恒想设计将沐沉夕推下陷阱,结果被沐沉夕逼着跳下去的时候,孟子安就撇下他跑了。
这种没骨气的人,她正眼都不会瞧。
可谁承想,她离开小酒馆回到沐府没几日,便忽然听说张宛心死了。
沐家一家人都震惊不已,于是沐澄钧带着妻女匆忙赶了过去,却发现周禹正要将张宛心的尸体火化。
沐沉夕推开了他,强行打开了棺材,周禹阻拦不及。她便看到张宛心面色青紫躺在棺材里,脖子上一道清晰的勒痕,显然是上吊所致。
可明明前几日张宛心还说着,希望沐沉夕去边关之时将自己准备特产带给弟弟。怎么会忽然就上吊自杀了?
她揪着周禹的衣领将他重重抵在墙上,双眼血红逼问周禹。他惊恐之下才说出了缘由。
原来孟子安后来又来纠缠过她,张宛心得知了孟子安的身份,害怕沐沉夕为她惹上麻烦。于是忍气吞声,受了调戏也都是咬牙往肚子里吞。
她一直躲着不敢出门,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可偏偏这个时候传来消息,说她奶奶生病了。张宛心还特意挑了个白天出门,心中想着光天化日总不至于孟子安这般大胆敢行不轨之事。
然而她出了门之后,周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消息。
直到三日后,张宛心衣衫褴褛地逃了回来,满身伤痕。周禹只瞧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禹也只是个寻常的男人,得知张宛心被污了清白,心中一时间也难以接受。于是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在张宛心最脆弱的时候,周禹对她的嫌弃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她绝望痛苦之下,用一根绳索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沐沉夕得知了一切,愤恨难当,扬言要提着孟子安的人头来给她祭奠。便提着剑去孟府寻仇,而孟子安似乎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一早躲到了太后的宫中。
她哪里管这些,杀气腾腾冲进了太后的寝宫,追着孟子安便砍。孟子安狼狈逃窜,侍卫们上前阻拦。
两人从太后的宫中一直追到了永巷,恰巧遇上了刚下朝的官员。
谢云诀也在其中,孟子安扑了过去躲到了谢云诀的身后。
沐沉夕提着剑,双目通红指着他:“让开,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他!”
文武百官骇然,谢云诀也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你凡事便只知道用杀人来解决吗?”
那一刻,沐沉夕忽然觉得自己和他无比遥远。她一直觉得谢云诀是遗世独立的,那样污浊的官场上,他永远是一股清流。
当了大理寺卿之后,平反了那么多的冤假错案,被长安百姓成为谢青天。
可是他们长安世家的子弟在切身利益面前,永远是休戚与共,同仇敌忾的。
而她,便是那个与这虚伪的长安格格不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