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啦,撒花花。留言掉落红包哦 (1)
☆、护短
这世上能让她放下剑的人不多, 宫中禁军将沐沉夕团团围住。太后赶来,喝令禁军将沐沉夕拿下。
她调转了剑,孤身一人面对着重重包围。千军万马, 她都不曾退却。那一刻沐沉夕想过,即便是死也绝不认输。
那一日寒风刺骨, 沐沉夕提着剑一步步走向禁军。七尺男儿,又是人多势众, 竟然生生被她周身散发的杀气逼得步步后退。
禁军之中不少人都是知晓沐沉夕的底细的, 他们未曾经历过战争,多数也都是贵胄子弟,惜命得很。热血男儿却少了血性。
在她面前, 简直就是一群羊遇到了狼。下场也是单方面的屠杀。
就在沐沉夕一点点走近他们的时候, 忽然,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众人惊骇, 如此情境, 冒然接近沐沉夕,简直是找死。可是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谢云诀沉声道:“冷静下来。”
沐沉夕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冷静?!孟子安杀了我姐姐,今日谁护着他, 我连他一起杀!”
“你英勇大义不惧生死,可想过你爹娘?!”
沐沉夕顿了顿,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满是悲凉和拒绝:“你懂什么?我爹娘只会为我骄傲。”
话音刚落,便听到沐澄钧浑厚的声音洪钟一般传来:“不错, 我们沐家人不惧死,只怕活得窝囊,活得是非不分!”
他大步走来,禁军齐齐推了数十步。太后指着他厉声道:“沐丞相,国有国法,你纵女行凶,该当何罪?!”
“臣知罪。”沐澄钧说着摘下了头顶的乌沙,端端正正放在了谢云诀的手中,然后拔出了剑,转身走向孟子安,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丢在沐沉夕的脚边,拿剑抵着他的脖子。
那一刻,谢云诀才明白,为什么沐沉夕永远会骄傲地说,她爹是个大英雄。也明白了,沐沉夕这样无畏的性格是从何而来。
沐沉夕看了爹爹一眼,父女俩相视一笑。沐澄钧挥剑,即将斩杀孟子安的那一刻,皇上匆忙赶到。
他衣衫不整,衣袍都乱糟糟的,脚上的靴子都还没穿好便匆忙赶了过来阻止两人。
皇上亲自上前握住了沐澄钧的手腕:“夕儿糊涂,你也糊涂了?有什么事先交由大理寺处理,一定查明事情真相。你不信朕,难道还不信谢云诀么?”
太后见皇上来,终于敢上前,指着两人道:“皇上,沐丞相父女大逆不道,皇宫之中拔刀行凶,有谋反之心!论罪当诛!”
太后一向护短,然后皇上更是护短。他清了清嗓子:“沐卿家,你们可知罪?!”
沐澄钧跪了下来:“臣有错,但无罪。”
“你冥顽不灵!”皇上龙颜大怒,“朕命你父女二人回家闭门思过,并罚俸三月!”
太后几乎要被气晕过去,这不痛不痒的责罚简直是光明正大在护短。
谢云诀忽然跪下道:“陛下,微臣身为大理寺卿,出此要案,理当由微臣负责审理。”
皇上瞧了他一眼:“好,此事交由你审理,十日之内查明真相!”
“臣遵旨!”
沐沉夕不甘心地瞧着孟子安被人带走,扯了扯她爹的衣袖:“可是——”
谢云诀却定定地瞧着她:“沉夕,你可信我?”
她抬头看向他,握着剑的手松了又紧,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信你。”
“你等我十日,必定给你答复。”
沐沉夕垂下了眼眸,转身离去。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皇上瞧着两人,也有些唏嘘。只有他知道,谢云诀前日才背着他父亲向他请旨赐婚。可沐沉夕看谢云诀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
两人能走到一起,还是自此分道扬镳,只在这一次了。
沐沉夕和她爹回到家中,原以为会挨娘亲一顿数落。千军万马他们不怕,最怕的却是让亲人担忧。
然而回到家,娘亲却熬好了汤等着他们。
那几日,沐家父女俩过得很艰难,毕竟沐沉夕的娘亲什么都好,就是那一手厨艺实在是难以恭维。
皇上虽说下令两人思过,却隔三差五召沐澄钧入宫。沐沉夕发现,爹爹原本与她同仇敌忾,可入宫几次之后,却渐渐转变了态度,反过来劝她要先忍耐。
她觉察到了不对劲,皇上一定是顾忌太后和孟家的权势,极有可能要放过孟子安了!
第七日,大理寺仍然没有结论,却传来了孟子安出狱的消息。
沐沉夕按捺不住,派人去打听,却忽然收到了一封密信,正是孟子安送来的。
约定的时间便是在后日傍晚酒楼相见。
他竟如此明目张胆,这让沐沉夕更加气愤。明明是他杀了人,却不仅可以逍遥法外,还敢如此挑衅。
于是她孤身一人去了酒楼。
孟子安已经摆下了酒宴在等她,看起来怡然自得,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得意。
沐沉夕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周围埋伏下的人手,不过她没有放在眼里。
她径直走到孟子安面前坐下。
“在此相会,我觉得很意外。”孟子安斟了杯茶放在沐沉夕面前,她瞥了一眼,没有喝。
孟子安没有在意,自斟自饮起来:“我知道,因为张宛心的事情,你对我是除之而后快。但有一句话我也想说,此事的根源其实并不在我。”
“不在你在谁?”沐沉夕只觉得这人荒唐又可笑,若不是他轻薄了张宛心,她怎么会死?
“沐沉夕,你可知你于旁人不同的地方在何处?”他眯起眼睛瞧着她。
“这与我姐姐的死有何干系?”
“有关。因为你竟可以认一个贱民当姐姐。整个长安城里,只有你不愿意承认尊卑,不愿意接受男女有别。若是换作任何一个女子敢这样做,都不会有好下场。但你不同,你能如此逍遥自在,只因为你有皇上和你爹撑腰。”
“即便没有我爹和皇上撑腰,我想如何活着,依然可以从心所欲。”
“恐怕未必。”孟子安又呷了口茶,“其实你应该看清楚现实,即便你爹暂且权倾天下,可终究我们四大世家才是根深蒂固牢牢把控着唐国的命脉。几百年来都不曾变的东西,若是有人想变,也会付出惨烈的代价。就好比张宛心,若是她顺从我。我可以给她许多银两,够她花一辈子。若是她不要银两,我可以给她名分,当然正妻不可,妾室还是没有问题的。”
沐沉夕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人人都想要银两和贪慕你的权势么?”
孟子安倒是十分冷静:“沐大小姐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自然瞧不上我这些银两和权势。可你要知道,在唐国,在长安,孟氏一族意味着什么。”
“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意味着只要我皱个眉头,这个人第二天便可以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所以孟氏先1祖追随太1祖打下江山,就是为了让他的子孙后代可以如此草菅人命?将唐国百姓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虽然有些残忍,但确实如此。”
沐沉夕握住了腰间的剑:“你可知张宛心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副将,他镇守边关一十七载,打仗小仗打了百余次,身上刀伤剑伤无数。他和他的妻子都死在金兵攻占雍关的那一场战役里。他受的每一道伤,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你能在安享富贵的根源。而你,害死了他的女儿!”
孟子安顿了顿,沉默良久。
沐沉夕忽然嗤笑了一声:“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在你们眼里我姐姐那样的百姓别说是草芥的,连你们衣袖上的灰尘都不如。可你要知道,唐国万里的江山,都是由一粒粒尘埃构成的。你孟子安的性命,不比任何人重要多少。”
孟子安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直起身来:“你以为你又是谁?沐沉夕,你知道你最惹人讨厌的,便是你这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嘴脸。满嘴说着为国为民,可你爹在朝堂当做的不也是铲除异己的勾当?你真当你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么?旁人看你,不过是个恬不知耻的贱人!你纠缠谢云诀的时候,与我调戏张宛心有什么不同?若说那个女人因我而死,我看谢云诀因为你而和王诗嫣解除婚约,说不定也恨你恨得要死。”
“你胡说!他——”沐沉夕说不出话来,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疤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撕开,顿时恼羞成怒。
孟子安凑近她,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我看你就不要再去肖想谢云诀了,不如从了我?你与张宛心不同,以你的身份,至少正妻之位是你的。”
沐沉夕只觉得头皮发麻,怒火之下,手起刀落。孟子安还没回过神,胳膊上袖管处已经空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声惨叫,埋伏的人手冲了进来。沐沉夕只觉得自己神思恍惚,满腔都是怒火,手起刀落之下,血花四溅。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余下一屋子的尸体。孟子安惊恐地坐在地上,往后退着:“别杀我,我...我...”
沐沉夕手起刀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回身,走到原本的位置坐好,取了新的碗,开了一坛子酒,一边喝一边等着大理寺的人到来......
☆、追妻
一杯杯的烈酒入喉, 却将方才的怒火渐渐浇灭。她看着满地的尸体,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方才,她在做什么?
尽管她满心怒火, 可她心中清楚地知道,离和谢云诀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日。不到最后一刻, 她怎么会动了杀心?
她来,只是为了将人抓回去, 可是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沐沉夕想不通, 脑子也越想越乱。她一杯接一杯喝了那些酒,一直到谢云诀带着人来到这里。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愕。沐沉夕想将沾满鲜血的手藏起来, 却手足无措, 那些鲜血是那样肮脏和刺目。她甚至想大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 她永远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一滴眼泪。所以她只能装作云淡风轻。人是她杀的, 杀人偿命, 她不后悔。
她唯一难以面对的就是他。
谢云诀应该对她很失望,原本他就讨厌她,如今应该变成厌恶了。她的冲动毁掉的不仅仅是她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更有可能是谢云诀以后的仕途。
所以她准备好了认下这一切。
路过谢云诀身边的时候,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所畏惧,可衣袖下的手抖得连剑都怕是握不住了。
谢云诀是亲自送她进的监牢,仿佛是怕她半途逃走。
可她只是安安静静走了进去,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谢云诀负手在监牢外看着她,沉默良久, 才转身走了。
人一走,一片黑暗之中,她缓缓蜷缩了起来,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她在监牢里的日子,谢云诀每日都来看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状似不经意地瞧上一眼。
监牢里的饭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的饭菜不至于是馊的,但也很难吃。沐沉夕常常是两三日才会吃上一顿。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恍惚中,她总觉得有人进了监牢里,可是她太累了,懒得睁开眼睛。
直到有一天,她被噩梦惊醒,忽然睁开眼,蓦地对上了一双眼眸。
谢云诀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瞧着她。月光自上方的小窗口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沐沉夕恍惚还觉得自己在梦中,她下了地,踉踉跄跄地伸手去摸,却触碰到了温暖的脸庞。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收到一半,被谢云诀一把捉住了。
沐沉夕抬眼瞧着他,嘶哑着嗓子道:“你不必如此谨慎,该认下的罪,我一样不会抵赖。也不会一走了之。”
“你就这么想为孟子安偿命?”
沐沉夕觉得谢云诀手上的力道有些大,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的手很痛。可即便是痛,至少这一次,他是握着她的手。
“孟子安杀了我姐姐,我杀他为姐姐报仇,仅此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你快意恩仇,可想过旁人?你可想过你的爹娘,你弟弟,皇上,长公主?可有想过我?”
“没有。”她咬了咬牙,“我为何要想到你?我早就想明白了,以前我是喜欢你。但那不过是因为年少无知,追逐着一个自以为是的假象。如今我才发现,你与我所想的并不一样。我对谢公子也造成了许多的困扰吧?”
谢云诀凝视着她良久,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良久,他冷冷道:“你对我造成的,不只是困扰。”说完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沐沉夕退后了几步,坐在了冷硬的床板上,看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手,一滴泪滴落在掌心。她用力捶在了床板上,木刺扎在了手上,鲜血滴落了下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和谢云诀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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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裳看着窗外的沐沉夕,她和周禹已经说完了话,正转身进屋。
沐沉夕淡淡道了一句:“走吧。”
风裳一脸不情愿,可是迫于沐沉夕的威压,还是随她走了。三人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万籁俱寂,沐沉夕远远看去,书房的灯也熄灭了。
她没有停留,径直回了屋。风裳和夜晓在院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两人齐齐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沐沉夕打了个呵欠,正要直接把自己扔到床榻上。身后忽然传来了咳嗽声,吓了沐沉夕一条。
接着火折子燃起了灯,谢云诀皱着眉头瞧着她:“不洗漱便要入睡了么?”
沐沉夕怔了怔,低头闻了一下自己身上:“五天前刚沐浴过,应该...没有味道...”沐沉夕有些心虚。
谢云诀走上前,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已经臭了,去沐浴。”说着便抱着她大步向内室走去。沐沉夕回过神来:“你不是应该在——”
他低头瞧她:“你还真希望我和她发生些什么吗?”
“当然不是。”
“她中了噬心蛊。”
沐沉夕惊愕地瞧着他:“可原本不是计划说,你假装中了她的噬心蛊,再利用她引蛇出洞么?”
“一样的。”谢云诀走到池边将她放了下来。
“但噬心蛊的发作需要知道中蛊之人心中的弱点,你如何得知她的弱点?”
谢云诀俯身认真地解开她的衣裳,像是一点点剥开莲子。沐沉夕的小腹微微鼓了起来,他将手覆在那里:“它长得很快。”
沐沉夕有些羞赧:“是...我最近吃得有些多,有没有多练功,所以...”
谢云诀笑了笑:“你这成日里上蹿下跳的,动的还少么?今晚又去了何处?”
沐沉夕收敛起了神色,抬头望着他:“我去见了周禹,问了他一些事情。”
谢云诀的手顿住了。
“阿诀,我...我欠你一句道歉。那时候你骂得对,是我太冲动了。许多事情明明可以不必通过刀剑解决,可我只顾自己快意恩仇,对你心存疑虑,所以...才犯下大错。”她垂下了眼眸,“你那时,一定很生我的气吧?”
“嗯,确实很生气。”他捏起了她的下巴,“气你在牢里对我说,你喜欢的不是我,只是你心中的幻影。”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就因为这个?”
“否则还能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气我差点毁了你的前程。”
谢云诀嗤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确实可以毁了我的前程,但不会是因为闯祸。”
“不是闯祸的话,还能是为什么?”
“我曾想过去雍关寻你。”
沐沉夕怔住了。她知道这一句话的分量。
谢云诀竟然想过为了她放弃长安的一切,哪怕最后他没有这么做,可有过这样的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若不是为了你父亲生前的嘱托,我和你成婚的地方,应该是雍关。”
沐沉夕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你去寻我,我就一定会嫁给你?”
谢云诀凑近了她,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面颊上:“你忍心拒绝么?”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正要嘴硬,便被谢云诀吻住了。他一面吻着她,一面抱着她步步走入池中。温热的水中,沐沉夕脚尖渐渐触不到底,心下慌了起来,于是将他抱得更紧了。
她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心下暗道,她早该从谢云诀如此长的气息中觉查出来他功夫的高深。
如今她怀有身孕,许多事情不便。谢云诀便耐心细致地帮她沐浴,沐沉夕有些羞赧,转身要跑。又被他自背后捉住了手腕按在池壁上:“扶稳了,后背也要洗一洗。”
她能感受到他的指尖滑过时候激起的涟漪,连忙寻些事情来分神:“你...你还没回答过我王诗嫣的事情呢。”
“王诗嫣心中的缺憾也是她的执念,便是对你的嫉恨。为此,她曾经害死了两个人。”
沐沉夕的后背僵了一下。
“你今日若是见了周禹,应该是对那件事起了疑心吧?”
沐沉夕点了点头。
他自背后揽住了她的腰,下巴抵在了她的脖颈间,声音温柔地传来:“我知你脾气有些冲动,却十分重视诺言。许下的承诺便一定会兑现,你和我约定的时间未满,你便不会动手。所以那时我便怀疑其中有蹊跷,于是去出事的酒楼又重新调查,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谁?”
“酒楼的小二。”
沐沉夕努力回想了一下,却不太记得那小二的面容了,应该是个很普通的人。
“其实你和孟子安在那家酒楼的会面,是另有人安排的。而这个酒楼的小二也被人收买了,他提前在那个房间里燃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迷香。那种迷香没有毒性,却可以扰乱人的心神。在情绪极为波动之下,会让人更加冲动易怒。”
沐沉夕握住了谢云诀的手,良久才嗫嚅道:“怪不得...怪不得...”
“孟子安确实该死,他草菅人命是错,惹你伤心更是罪无可恕,原本我是想搜集他其他的罪证将他送入天牢的。可惜,他死得早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与孟子安有关的另一件事。”
“什么事?”
“昔年,他曾思慕过王氏。”
☆、和离
这句话像是一道光瞬间让沐沉夕明白了一起, 她看着水面:“所以,当初他忽然去酒馆寻宛心姐姐的麻烦,是因为王诗嫣?”
“嗯。”谢云诀将她翻了个身, “张宛心被他掳走当日,原是王诗嫣指使。孟子安以为王诗嫣只是要将她抓起来, 借机要挟你。然而王诗嫣在赠予他的帕子里下了烈性的药,孟子安便...兽性大发...”
“所以我姐姐的死, 还是因为我...”
谢云诀捧起她的脸:“你若要这么说, 根源却是在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张宛心的死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王诗嫣。是她心术不正,谋划了这一切。当孟子安出狱之后, 她又让他写信约你会面, 其实也是想如法炮制, 再害你一次。”
“可若是这样的话, 那迷香...”
“问题便出现在这里。王诗嫣也是闺阁女子, 似酒家小二那种稀有的迷香是根本无从得到的。她能得到的也只是寻常的催1情香。但那个小二却不是常人。”
沐沉夕顿了顿:“他是寒鸦的人?!”
“不错。也是那个时候寒鸦的人第一次接近了王诗嫣。她的把柄落在了他们手中,从此成了他们的一枚棋子。否则,王羽勉也不会那般着急对你出手,其中便是有她的教唆。”
“这一切...你当年便查出来了么?”
她抬头看着他。谢云诀摇了摇头:“我查出了王氏, 但没有查出寒鸦。虽然知道那小二有问题,却不知是何问题。直到你的父亲说出了寒鸦的存在。”
“寒鸦到底渗入到何种地步?”
“无处不在。”
沐沉夕忽然觉得有些冷,谢云诀将她抱上了岸,擦干了她身上的水,用毯子裹了起来抱回寝室。
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模样, 他揉了揉她的头:“不过你放心,这些年我在长安也并非无所作为。”
“可他们还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杀了谢恒。”
提到谢恒,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半晌,谢云诀道:“杀谢恒的,是王氏身边的婢女清浅。”
沐沉夕的手紧了紧,她如今不急躁了。但这些人早晚都要血债血偿!
谢云诀替她盖好了被子,温声道:“好了,不要想太多了,早些歇息。”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忽然感觉他凑近,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沐沉夕这才放松了下来,慢慢进入了梦乡。
她睡眠浅,很少能有完整的梦。但自从跟谢云诀成亲以后,睡眠便越来越好。
只是一觉醒来,谢云诀还是走了。
她坐起身,叮咛便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眼睛红红的。沐沉夕完全没打算问她发生了什么,不一会儿她自己就开始嘟嚷了起来:“不过只是刚得宠罢了,尾巴便翘上了天。连我们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沐沉夕洗漱完,走到桌边,却不见了早膳。寻常她倒也无所谓,今日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叮咛,你怎么光顾着置气,连早膳都不备了?”
叮咛委屈地撇了撇嘴,声音都有些沙哑:“哪里是我不备早膳,明明是他们见风使舵。占了三个炉子,一个给少爷备早膳,一个给王氏,另一个给王氏熬补药。”
沐沉夕回想起了钟柏祁塞给她的书,里面还真有大户人家因为争炉子而闹得不可开交的。她当时嗤之以鼻,觉得钟柏祁实在是没见过世面,以为大户人家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斤斤计较。
原来居然是真的。
她思忖了片刻,起身道:“随我去膳房。”
叮咛的眉眼舒展开了,立刻伺候沐沉夕更衣,一路加快脚步跟着她去了膳房。
不一会儿,丝萝那里便听到了消息,说是夫人在倾梧院另起炉灶,领走了膳房大半的厨子和厨娘。只余下一些帮厨给少爷用膳。
她心下觉得痛快,明面上却不好太明显,听到了也只当不知情,没有进去回报。
早膳倒是如期送来了,只是大打折扣。待谢云诀问起,丝萝这才将事情简略告知。
她进去回禀的时候,瞧着那王诗嫣,心下鄙夷。只是转念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她一向知道下人不该管主子的事情,何况男人纳妾也是寻常。
可偏偏她现在就看不得少爷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分明几年前他们订婚之时,她和叮咛一边伤心一边说,虽说早知道少爷会娶亲,可娶了王诗嫣总比娶沐沉夕来得好。至少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不到一年的时间,如今她就再也看不得除了少夫人以外的女人出现在少爷身边了。
谢云诀听完了丝萝的禀报,对王诗嫣温声道:“昨晚你辛苦了,今日回去好生歇歇。今晚回来一同用膳。”说完他对清浅道,“扶嫣儿回去。”
清浅福身应了。
谢云诀转头对丝萝冷冷道:“去看看倾梧院是如何另起炉灶的!”说罢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人一走,清浅便不再装模作样,她大步走到床榻边,一眼瞧见了上面的点点血迹。清浅面露喜色,转身对王诗嫣道:“看来你已经让他对你动了心!”
王诗嫣似乎有些晃神,半晌才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昨晚真是累了,扶我回去歇歇吧。”
清浅不疑有它,扶着王诗嫣回了居所。王诗嫣躺下不多时便睡着了。
安顿好了她,清浅便换上了利落的衣裳,潜入了倾梧院之中。
偌大的院子里,只见谢云诀负手立在树下。屋子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喊和翻箱倒柜的声音。清浅有些疑惑,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沐沉夕猛地掀开厚重的门帘,背着一个小包裹从屋里出来。身后叮咛拼命拽着她:“少夫人,千万不要冲动,不要走——”
沐沉夕挣脱了她,大步向前走去。叮咛哭喊道:“少夫人,要走,就...就带我一起走!”
谢云诀闻言,转身对叮咛道:“你是谢府的丫鬟,没有我的准许,不准出府一步。”
沐沉夕停下了脚步,恨恨地瞧了谢云诀一眼,转头对叮咛道:“等我禀明了皇上,和离之后,我将你要到我们沐府。”
叮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好,奴婢等着!”说着红着眼眶瞪了谢云诀一眼,转身回了屋。
沐沉夕背着包袱大步离去,谢云诀却头也不抬。
她出了府,没有上谢府的马车,而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清浅瞧见沐府的马车驶来,显然这马车要破烂了许多。
马车停下,走出来一位翩翩少年,模样和沐沉夕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他身形高大,清浅简直一位他是哪里来的美人儿。
沐沉念接过了姐姐的包袱,握住了她的手:“我早说他负心薄幸,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沐沉夕点了点头,保住了沐沉念:“阿念,还好有你。”
沐沉念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等着,待此次科考,我一定出人头地,给姐姐撑腰,让人再也不敢欺负你。”
“好。”
沐家的马车驶向了皇宫,清浅没有跟过去,只是递了个消息入宫。
此刻正是文武百官上朝之时,沐沉夕下了马车,引得不少人纷纷注视过来。但文武百官也只是远看,不敢靠近。
不一会儿,太子府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裴君越自马车上下来,一眼便瞧见了沐沉夕。
两人四目相对,又无声无息地散了开来。裴君越径直向前走去,耳朵却竖起来了。他听到凌彦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郡主,你怎么在此?”
“我来告御状。”
凌彦嗤笑:“谁还能欺负了你,要告到皇上面前去?”他瞧着沐沉夕的脸色,心里一咯噔,“不会是首辅大人吧?”
“除了他还有谁?”
“可是——可是这毕竟是你们的私事,不能私了么?”
“不能。”
“但若是告了御状,我觉得反而不太好。”
沐沉夕走得很快,凌彦小跑着才能跟上,一路苦口婆心劝说。
裴君越在她路过自己的身边的时候,清楚地听见她说:“我要和他和离!”
他的脚步顿住了,忽然又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你说什么?你要和离?!可是认真的?”
☆、休妻
沐沉夕瞧了他一眼, 哼哼了一声:“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开心?”
裴君越咳嗽了一声:“我也只是关心你罢了。”
凌彦也有些焦急:“太子殿下,您可快劝劝郡主。”
裴君越看也没看他一眼,一双眼睛落在沐沉夕的脸上:“你放心,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
“你别幸灾乐祸, 老子和离之后就回边关,再也不回来了。”沐沉夕说着大步向金銮殿走去。
裴君越慌忙伸手去拉她:“三思!”
可他阻拦不及, 沐沉夕已经入了金銮殿。文武百官站定, 纷纷偷眼去瞧她。裴君越站在她身旁,收敛了自己的举止,低声道:“和离不要紧, 可你也不必急着离开长安啊, 你若是走了, 你弟弟该怎么办?”
她顿了顿, 看了他一眼, 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谢云诀走了进来。目光交错,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走到了另一旁。
文武百官还记得年前太后刁难沐沉夕, 首辅大人为了逼太后就范,带着他们在大雪里站了一个时辰,冻得四肢僵硬手脚发麻。
原先那般恩爱,转眼便如此疏离。看来太后将王诗嫣送入谢府,真是狠辣的一步棋。
人都到齐了, 皇上这才姗姗来迟。他的气色比起上次要好许多,神情少了些许呆滞。
众人纷纷跪拜行礼。
皇上抬手道:“众卿家平身——”他的目光落在沐沉夕的身上,“定安郡主,这是金銮殿,你为何来此?”
沐沉夕上前一步拜道:“定安请陛下做主。”
“哦?发生了何事?”
“我要与当朝首辅大人谢云诀和离!”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震动,众人议论纷纷。谢云诀转头看向沐沉夕,满脸都是惊愕。
皇上也怔住了,半晌才道:“不可胡闹!”
“我没有胡闹。原本当初成婚便是他胁迫我,哄骗我。我以为他会待我好,可才不到一年便变了心。我们夫妻情分已尽,请陛下准许和离。”
大臣之中有人嗤笑:“定安郡主莫不是疯了?她以前百般纠缠,如今还好意思腆着脸说首辅大人胁迫她?”
“我看是陛下胁迫首辅大人娶她才对。”
皇上思忖了片刻,瞧向谢云诀:“谢爱卿,你以为如何?”
谢云诀负手淡淡道:“臣不同意和离。”
皇上松了口气,却又听谢云诀道:“但郡主犯了七出之条,男子纳妾本是寻常,何况是太后赐婚。郡主犯了善妒之条,论理应当是臣休妻。”
沐沉夕冷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妻妾成群,还要我笑脸相迎,哪里来的道理?!”
“纲常伦理便是如此,郡主想必是当年读书不用心,《女训》《女则》抄得还不够。”
眼见着这火上浇油,愈演愈烈,皇上咳嗽了一声,喝止了两人:“此乃朝堂,岂容你们在此处理家务!谢卿家,你妻子腹中尚有你的骨肉,你此刻休妻,便是不孝!定安郡主,你也只是一时义愤,难道你真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么?”
这话一出,文武百官又是一阵哗然。他们也很难想象沐沉夕这上蹿下跳的模样,有朝一日居然还有了身孕。
“可是——”
“没有可是。你去紫宸殿候着,待朕处理完朝政再好好与你说道说道!”皇上说着挥了挥手。
许久不见的桑落忽然大步走上前来,对沐沉夕道:“郡主,得罪了——”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滚开,我自己走!”说罢转身离去。
出了金銮殿,桑落忍不住瞧向了沐沉夕的肚子:“小姐,你真有身孕了?”
沐沉夕点了点头。
“那个王八蛋,这个时候居然敢抛弃你!我早说他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才走出去没多远,桑落这嗓门又大,整个金銮殿都回响着他的骂声。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
沐沉夕晃了晃手指:“不是他抛弃我,是我与他和离。”
“可是...可是陛下说得对,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生出来便没了父亲...”
“那我便自己养着。”
待离得远了,避开了耳目,她才低声道:“方才都只是作戏,我和阿诀好着呢。只是如今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作...作戏?”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作戏?!桑落单知道沐沉夕胆子大,没想到她连欺君都敢。
沐沉夕不觉得有什么,此前她连弑君都想过。
不过如今不同了,寒鸦这个组织已经不是她靠着舞刀弄剑就能对付的了。既然太后把人塞进了谢府,那么她也将计就计顺理成章住进宫中。定要把寒鸦在宫中的势力都揪出来,一一铲除。
沐沉夕简略向桑落说了自己的计划,他一时间也没太明白,于是自己琢磨去了。
沐沉夕便在御书房中候着。这里她小时候常来,所以十分熟悉。只是如今宫人都换了,沐沉夕也不好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只是装作百无聊赖拨拉着桌上的糕点。
这糕点倒是正常,茶水里也没有被下什么慢性的毒药。
她等了一个时辰,早朝结束,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皇上背着手走了进来,一脸严肃地瞧着她。两旁的宫人都不敢吱声,直到皇上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下去,这才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人一走,他便绷不住了,苦着脸道:“夕儿,你别胡闹了。赶紧回去好生过过日子,那王氏不过是个妾室,你忍一时风平浪静。待孩子生下来,谢云诀的心思自然在你身上。到那时,王氏还不是任你拿捏?”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他信誓旦旦说什么只娶我一人。言犹在耳,可转头王氏就入府了。入府时还哄骗我,说什么只是逼不得已。昨晚圆房的时候可没人逼着他!我现在瞧着他便觉得恶心。”
皇上有些无奈:“可又不是天下男人都似你爹那般专情,难道你见了朕也会觉得恶心么?”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
皇上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她,指尖颤抖:“你...你...你——”
“旁人如何,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指摘。可姑姑那时候确实经常暗自垂泪。你们只知道要女子贤良淑德,可事实是,除非她心中没有你,否则你与旁人的欢愉都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
皇上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罢了,此事从长计议吧。如今最重要的是,你先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朕会安排宫中的御医每日为你诊脉。”
沐沉夕点了点头,垂下眼眸:“其实再过多久也是一样的。陛下可知,我对他已经没有了期盼。我本来以为我们之间即使是结束也是因为什么恩怨情仇,却没想到只是因为一顿早膳。”
“早膳?”
“是啊。他之前嘘寒问暖,细致到连我每日用什么早膳都要亲自过问。可是王氏来了之后,我身边的丫鬟去膳房端一碗粥都说要等她的早膳和补药熬好之后来轮到我。”沐沉夕哽咽了一下,眼眶有些红,“陛下,你知道,我不是吃不得什么苦头。可我不愿意连吃顿饭都要仰人鼻息。他可以不爱我,但不能...不能如此轻贱我。”
皇上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委屈你了。若朕早知他是这样的人,当初他来求朕赐婚,朕断然不会答应。”
沐沉夕挤出了一丝笑容:“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自己做了十年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了而已。至少成婚之后那一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你在宫中好生休养着,朕让长公主替你物色物色,看有什么青年才俊的。届时你也寻个更好的归宿,气死他!”
“好。”
皇上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了,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先退下吧。”
沐沉夕福身施礼,退了出去。
此次入宫,皇上替她安排住在了离他较近的晗光殿中。这晗光殿里没有后妃居住,皇上新派了些宫人替她收拾,她一时间安顿不下来,便出去散步。
刚刚睡醒的风裳得知了沐沉夕的消息,便赶忙收拾的包袱匆匆赶来寻沐沉夕。正巧在御花园碰上,便扶着她一起闲庭漫步。
风裳打着呵欠道:“我今早醒来听夜晓说你离开,还不信,没想到师父你真这么厉害!”
“怎么我和离,你很开心?”
“当然了。你看那个谢云诀,他待你哪里好?哦,买个宅子就能哄你开心了?对他来说那还不是九牛一毛。要我说,他要是喜欢你,就该把自己的田庄,地契,全都给你。”
沐沉夕嗔怪道:“你倒是算得清楚,那是谢家的东西,凭什么给我呀。”她拢着袖子道,“你入宫这么一会儿,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就老有人盯着我们。”风裳压低了声音,“我总感觉比起谢府,皇宫更像是一个牢笼。”
“我总觉得我们进了寒鸦的老巢。”
风裳不解地瞧着她:“寒鸦是什么?”
沐沉夕向她简略解释了一下,风裳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那...那这么说——”
“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此次前来,主要的目的,一是救皇上,二是探清楚寒鸦的底细。”
“那我能做什么?”
“查验宫中膳食是否有问题。”
“这件事抱在我身上。”风裳拍着胸脯包揽了下来。
两人才散步没多久,便瞧见远处太后正状似不经意般信步走了过来。看来老妖婆是得了风声,急不可耐地来寻她了。
☆、搞事
沐沉夕转过身来, 努力睁着眼睛,总算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可太后走得太慢,沐沉夕有些焦急, 再不来,眼泪都要干了。
待太后走来, 便见到沐沉夕躲在假山石的角落里,肩膀抽动着哭得很是伤心。
她咳嗽了一声, 沐沉夕转过身, 瞧见是她,老老实实福身施礼,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太后嘴角止不住浮起笑意:“这不是定安郡主么?怎么哭得这般伤心?”
沐沉夕抿着唇不说话, 太后身旁的大宫女横眉道:“太后问话, 还不快回答!”
沐沉夕依旧低着头, 绞着手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一旁的风裳恨不得取了笔墨纸砚来将沐沉夕作戏的要点全部寄下来, 师父果然是师父。
“你不说, 哀家也知道。哀家此前让你抄《女训》《女则》,你还以为哀家是欺负了你。如今知晓了吧,身为女子就该安分守己。如今遭了夫家嫌弃,也是你自作自受罢了。”
沐沉夕闻言忽然扑了过去, 抱住太后嚎啕大哭,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太后娘娘说的是,都是我以前不懂事。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您活了六十多岁了,一定有许多过来人的大智慧。”
太后差点被气歪了鼻子, 她才五十多岁,生生被沐沉夕说老了十岁。
“你这成何体统!快放手!”
沐沉夕用嚎哭声盖住了她的挣扎,旁人又拉不开,只能看着太后一脸绝望地被沐沉夕给缠上了。
嚎哭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沐沉夕又拉着太后的手抽抽搭搭开始诉苦。絮絮叨叨了两个时辰,听得太后头都要炸了。
待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沐沉夕回去的时候,两条腿都有些发飘,最后还是宣了轿撵抬回去的。她已经全然忘记了要过来做什么。
沐沉夕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这么闹一会儿,太后至少要消停几日。
这几日里,她迅速摸清了宫中的形势。如今因为王家和齐家的败落,王妃和齐妃在宫中也都失了势。好在两人的儿子虽被遣去了封底,毕竟也是王爷的生母,境遇不至于太差。只是比起孟妃来,那是大不如前了。
而孟妃年后又被封了贵妃,统领六宫。但有太后在,孟妃的六宫之权也仅限于宫中妃嫔。
而赵婕妤近来也颇为努力,在宫中向太医寻求子的秘方。
皇上虽说一直挺宠幸她,但她也很有居安思危的意识。听说沐沉夕入宫之后,她也时常来晗光殿寻她。沐沉夕知晓她的心思,在她这里她便也能增添几分见到皇上的机会。
皇上确实常来寻沐沉夕,赵婕妤也会遇上机会。但多半时候还是两人独处的时间居多,沐沉夕便借机试探皇上中的蛊究竟控制他到了何种地步。
然而施蛊之人十分警觉,许多时候皇上的变化也难以察ta觉。那人似乎很了解皇上,皇上以前待沐沉夕便是宠爱有加。如今依旧一如往昔。
但只有沐沉夕自己能感觉到其中细微的差距。旁人都觉得皇上护短,一定是任她予取予求。然而事实是,皇上自诩是她半个爹,从来都是宽严相济。
即便后来心存愧疚,也不会毫无底线地应允她一切。
沐沉夕起初是出入御书房,看中了想要的东西便索要,皇上立刻便会派人送去她宫中。后来她变本加厉,甚至顶撞了太后,皇上竟然也回护了她。
要知道以前沐沉夕顶撞太后,该罚他还是会罚的。甚至皇上比起她父亲要更严厉,尤其是在动手教训她这件事上。
沐沉夕小时候没少挨他板子。
说出去怕是旁人都不信,皇上从来没有亲手打过哪个皇子。但对沐沉夕,是独一份的“恩宠”。
可如今,他这转变让沐沉夕忧心不已。
于是沐沉夕决心去试探皇上的底线。这一日天气晴好,沐沉夕听闻皇上在御书房议政,于是估算着朝臣散去的时间去寻他。
走到永巷之时,她忽然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对之际,文武百官都忍不住瞧着两人的神情和反应,想看出些端倪。
沐沉夕的肚子稍稍显形了,由于她的身形瘦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加上她行走之间动作利落,丝毫不似寻常有了身孕的女子那般小心翼翼,总让人忽略了她有身孕的事实。
沐沉夕撇过头不去看他,径直向前走去。
临到身前,谢云诀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闹够了吗?闹够了便随我回去。”
她嗤笑了一声:“首辅大人以为我只是使小性子?”
“难道不是么?”他顿了顿,放缓了声音,“这件事也有我的不是,你使些小性子也无可厚非。我不同你计较之前的事情,只当揭过这一章,你觉得如何?”
沐沉夕抬眼瞧着他:“好啊,我可以回去。不过王氏得走。”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良久松开了手,冷冷地撂下一句:“不可理喻!”说罢大步离去。
沐沉夕也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向前走去。文武百官低着头,都不敢去看她。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看来首辅夫妇这关系已经是无可挽回了。
她一路通行无阻,来到了御书房。通禀之后,沐沉夕走了进去,风裳如常留在外面望风。
皇上见到她也有些头疼,沐沉夕闲来无事在宫中四处乱窜,到处惹是生非,就差把皇宫给点了。
可今日她来,却是唉声叹气的。
皇上无奈道:“又发生了何事?”
“我今日瞧见谢云诀了,他让我跟他回家。”
皇上起身负手道:“朕此前训诫过他,他说对你也是心中有愧。你若是也肯让一步,就此海阔天空不好么?”
沐沉夕抬起眼眸,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你们都说会替我撑腰,可是我才在宫中住了小半个月,便迫不及待赶我回谢府了么?”
皇上连忙上前,取了帕子递给她:“你...你别哭啊。朕...朕不是那个意思。朕自然是希望你嫁了人之后夫妻和睦。若是你要在宫中住着,住多久都行。可老是这样也不是回事。所以...”
“所以就要我回去当个怨妇,成日里和别人争风吃醋过日子么?”沐沉夕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皇上毕竟也是当了十数个皇子的父亲,对于孕中女子这莫名的情绪也是十分了解,于是宽慰她道:“好好好,是朕考虑不周。你继续在宫中住着,住一辈子都行!”
沐沉夕猛地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我才不在宫中住一辈子,那和在谢府有何不同?”
皇上揉着眉心:“那你想如何?”
她思忖了片刻道:“我其实是想回雍关的,可是车马劳顿,我受得了,我孩子受不了。何况如今金国消停了不少,边关尚且安定。若要说长安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我看科考的武科考试,我可以去参谋参谋。”
过了年关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太子选妃,另一件便是春闱了。春闱也就是科考。
科考是开春第一要务,然而今年却迟迟没有发布时间。沐沉夕也在等消息,毕竟沐沉念辛苦了许久,等得就是这一天。为此他都瘦了不少,眼眶也都黑了。
然而近来她听到消息说,为了太子选妃一事,今年的科考要取消。
这可不行,开了先例之后,说不定以后会彻底取消。于是她故意提及此事,就是想要看皇上的态度。
“可今年的科考...”
“怎么,陛下不信我?”沐沉夕的眼睛又慢慢蓄起了泪水。
皇上负手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看起来越来越烦躁。忽然,他抱着头身形晃了晃,踉跄着扑倒在了书案上,连茶水都打翻了。
沐沉夕刚上前几步,外面门便被猛地推开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冲了进来,竟然先沐沉夕一步扶住了皇上。一面吩咐宫人宣太医,一面对沐沉夕道:“郡主,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您有孕在身,千金之躯,此处人多,怕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先行回宫吧。”
沐沉夕瞧着皇上,他虽然痛苦,却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沐沉夕心中了然,施蛊之人的底线果然是在科举之事上。而且这大太监显然是寒鸦的人,他知道皇上中了蛊,而且他身手不错。皇上身边约莫有五个太监是寒鸦的人。
沐沉夕不能在此刻撕破脸皮,于是她做出一脸担忧状:“陛下何时得的这病?我怎么不知道?”
大太监叹了口气:“想来也是心病。皇上一直忧心国事,如今更是添了郡主这一桩事,夙兴夜寐,难以入眠,便经常会头痛。”
沐沉夕心下冷笑,这大太监倒是会反打一杷。
“既然是因我而起,那我怎能一走了之。我也留下来照顾皇上吧。”于是沐沉夕上前去,夺过了大太监手中的毛巾替皇上擦汗。
“郡主身娇体贵,这等事儿便由奴才来做吧。”大太监也要抢,沐沉夕却避开了。
“都是我不懂事,惹皇上烦心。你若是不让我照顾皇上,我心中有愧,只怕更是难受。对了,那太医怎么还不来?”
大太监显然有些急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似乎在想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形。
☆、相亲
就在这时, 太后匆匆赶了过来。沐沉夕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早知太后与寒鸦牵扯极深,但她一直无法相信她会害自己的儿子!
太后一来, 劈头盖脸对沐沉夕便是一顿训斥,然后责令她回晗光殿反省。不得旨意不许离开, 其实便是软禁了她。
似沐沉夕这般,监牢都关不住, 何况是软禁。
她回到晗光殿, 便立刻递了消息出去。风裳平日里不靠谱,但在这桩事情上还是颇为上心,加上夜晓接应,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方便起见, 两人也只是递了个话。很快风裳带了谢云诀的答复回来, 没说其他, 只是让她万事小心。
沐沉夕知晓, 朝堂上的事情自有他兜着。若是有事,谢云诀便会让她离开了。
皇上那边很快也风平浪静,仿佛无事发生。宫中就连议论此事的人都寻不着,着实是诡异。
没过两日, 皇上忽然召见沐沉夕。这一次,沐沉夕也有些拿不准。上一次的试探之后,他忽然寻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今次皇上是召她去了寝宫。沐沉夕走进去时,皇上正坐在榻上, 身上披着件衣裳,腿上盖着薄衾。看起来还有些虚弱,脸色也微微发白。
沐沉夕施礼便坐在了一旁特意搬来的椅子上,皇上侧身翻看着奏折:“你上次的提议,朕想过了。以前朕让你女扮男装入太学,却未曾想真让你当自己是男子了。女子不得参议朝政是唐国的惯例,朕不能为你破例。”
沐沉夕冷哼了一声:“这话怎么不在金兵入侵,我带兵在前线为陛下出生入死的时候说呢?”
皇上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你听朕把话说完。”他放下了折子,“朕明面上自然不能让你担什么职,但你若是闲来无事想去玩儿,换身男子的衣裳去便是了。”
他说着递了个牌子,沐沉夕起身双手接过,翻转过来瞧了瞧。看起来是玉质的。
“不过。朕要你答应朕两件事。”
“何事?”
“其一,归还朕赠予你的物件。其二,你要和离,可朕的外孙不能没有父亲,所以太后为你物色了一些才俊,你要去瞧一瞧。”
沐沉夕握着那牌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陛下赠予我的物件可都是心意,这么一个玉牌怕是换不回来。”
“夕儿,别胡闹。朕那日神志不清,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你,你怎能当儿戏?速速还回来。”
“可那日在猎场上的清单,陛下才送了一半。如今便要我一一归还,哪有这样出尔反尔的道理。而且那日,陛下看起来也没有神志不清。”
“猎场上?”皇上瞧着她,似乎是想看她有没有说谎。
沐沉夕心中有数,皇上是想要玉玺。可玉玺是保皇上活命最重要的筹码,他那时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给了沐沉夕,便是知道,这些人没有玉玺便无法下达政令,真正把控朝政夺取帝位。
知晓她故意装疯卖傻,皇上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朕送你的东西自会兑现。但第二件事,你不许拒绝。”
沐沉夕笑道:“我有何好拒绝的,我只怕太后寻的人,不如谢云诀,我瞧不上。”
皇上嘴角扬起:“那你大可放心,天下好儿郎不止他一个。这一个只会胜他百倍。”
沐沉夕顿了顿,这样的话是绝不会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的。倒像是背后操纵他的人的口吻。他如此坚持要她与此人见面,恐怕来者不善。
这件事唯一让沐沉夕烦恼的是,究竟要不要告诉谢云诀。
她思忖了良久,觉得还是告知他为好。若是谢云诀背着她和别的女子见面,她也一定受不了,将心比心,她又递了个消息出去。
而谢府之中,谢云诀收到夜晓带来的消息,正执笔的手顿了一下。手中的笔咔嚓一声断了。
他一拍桌子:“胡闹!”
夜晓鲜少见公子发火,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几乎每一次情绪控制不住,都是为了沐沉夕。
那个女人,说是作戏,却还真跑去和旁人相亲去了。公子这头顶上,真是一片翠绿。
沐沉夕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这不是立春都过了,怎么还有些冷呢?”
风裳在沐沉夕的轿撵旁一边走一边道:“兴许是因为郡主坐着轿撵不动弹,又在高处,所为高处不胜寒。若是似奴婢这般走动走动,想必也会暖和一些。”
沐沉夕瞧了她一眼:“若是似你这般多生些肉,兴许也不会冷了。”
风裳咬牙切齿,还得在人前陪着笑脸。她最近来来回回给沐沉夕送信,都瘦了许多了。不过沐沉夕依旧是身形消瘦,明明有身孕,出了肚子微微隆起,根本没有长什么肉。
沐沉夕也很苦恼,谢云诀临行前还说了,回府时候要看到她圆润上十斤。她最近还掉了二两。明明一日三餐都正常吃着。
轿撵最终停在了御花园,太后一早已经在御花园的鸾凤亭中坐着,面前是一名气质翩翩的少年。两人正相谈甚欢。
沐沉夕远远瞧着,这人身形高大,确实气质卓然。
待她走近,太后满眼都是虚假的笑意:“郡主来啦,不必拘礼了,过来坐。”
沐沉夕走上前,在太后身旁坐下,也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她略略抬眼,正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瞳,满目星辉。就连见惯了谢云诀那般俊美的男子,沐沉夕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还是不由得有些失神。
男子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略略带了丝笑意:“久闻定安郡主美貌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人之姿。”
太后笑了起来:“煦儿,你真是愈发会说话了,”
“有感而发。”
太后对沐沉夕道:“忘了引荐一下了,这是哀家的外甥蓝煦。自小长在西州,鲜少来长安。此次也是特意来探望哀家的,十分孝顺。”
“西州倒是离雍关很近,我还去过几回。”沐沉夕笑道,“那里物产丰饶,盛产茶花。”
“江南池馆厌深红,零落空山烟雨中。长安素来喜爱纤细脆弱的花,哪里懂得欣赏热烈奔放的茶花。”
“听蓝公子的意思,倒是瞧不上长安的娇花了?”
“扶风弱柳之姿,如同蒲草,风一吹便散去了。不似茶花和菊花,宁可枝头抱香死,有风骨又烈性。”
太后笑道:“还是你们少年人相谈甚欢,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在这风里吹着了。定安,你对长安也算了解,不如带煦儿熟悉熟悉宫里宫外?”
沐沉夕福身道:“谨遵太后懿旨。”
两人送太后离去,沐沉夕瞧了蓝煦一眼。这人笑起来眼中带了些张狂,身手也是高深莫测。沐沉夕不动神色道:“虽说是熟悉宫里宫外,可男子一向不能在宫中自由走动。不如出宫走走?”
“悉听郡主安排。”
沐沉夕让蓝煦候着,自己换了身男子的装束,便和他一同向宫门口走去。
谁承想,刚走到永巷。背后便传来了咳嗽声,沐沉夕脚下一顿,心虚地转过头。正对上谢云诀微微眯起的眼眸。
她顿时有一种被捉1奸在1床的慌乱感。
蓝煦瞧见谢云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谢云诀身旁的凌彦已经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全然放弃了自己。他是谁?为什么要出现在这种地方?
沐沉夕努力给自己打了打气,此前她已经知会了谢云诀此事,他没有回应便是默认了。
“你是何人?为何出入宫禁?”
蓝煦笑道:“在下蓝煦,西州蓝氏。”
“十年前,你曾随你父亲为太后贺寿,那时还是个小结巴。如今倒是口齿伶俐了。”
“劳首辅大人记挂,医好了。”
谢云诀的目光落在沐沉夕的身上,语气有些咬牙切齿:“郡主不在宫中安心养胎,与男子如此不避嫌,不怕惹人口舌?”
“不必谢大人挂心。我是奉太后旨意,带这位蓝公子了解长安的风土人情。自然不怕惹人是非。”沐沉夕偏过头,笑意盈盈对蓝煦道,“蓝公子,这时辰正好,长安的集市上有许多美味珍馐,我带你去尝尝。”
谢云诀的拳头紧了紧:“郡主,身为女子,如此抛头露面怕是不妥。何况你如今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可是该收敛收敛?”
沐沉夕嗤笑:“首辅大人原来还记挂着我是你名义上的妻子,我却只恐自己拦了有些人的路。若是和离不成,至少也让首辅大人多寻些理由好休了我。”说罢携蓝煦扬长而去。
凌彦抹了把汗,尽量贴着墙,免得谢云诀注意到自己。
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许笃诚如今被派去地方上做官,长安城里,他可是独木难支。
然而谢云诀还是咬牙切齿地觑了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朝政上的事务速速处理完,今晚不结束不许回府!”
凌彦两眼一黑,眼泪往肚子里默默地流着。
沐沉夕和蓝煦出了宫门,他忽然忍俊不禁。
沐沉夕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笑什么?”
“郡主方才在太后面前和在谢大人面前,可真是两副面孔。”
“如何,你有意见?”
“不敢。”蓝煦深邃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只是觉得有趣,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郡主真实的模样。”
“对什么人用什么脸色,哪一个都是我真实的模样。”
“可我记忆里的郡主,却是扬鞭策马英姿飒爽的女子。行事作风果敢直率,从不知虚与委蛇为何物。这长安的水,真是能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沐沉夕瞧了他一眼:“你见过我?”
“郡主路过西州时,有幸见过一面。惊鸿一瞥,自此铭刻心中,再难忘记。”
沐沉夕凝眸瞧着他,朱唇轻启:“你这话,我都快耳朵听得起茧子了。”
蓝煦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裂了一下。
“你们男子都好没趣,最爱说什么惊鸿一瞥,一见钟情的话。其实还不是见1色起1意。罢了罢了,我带你去尝一尝长安的美食。”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向集市走去,而他们的身后,谢云诀却负手道:“夜晓,去将集市上所有小吃摊子都买光!”
虚空传来了夜晓颤抖的声音:“是——”
☆、绿色
沐沉夕这一路走, 一样好吃的没遇到。以前她最喜欢的那家阳春面摊也不见了,芝麻糊更是哪儿都寻不着。更不必说白糖糕,红糖糍粑和驴肉火烧了。
沐沉夕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蓝煦宽慰她道:“今日吃不到也无妨,不如——”
话音还未落, 忽然发现沐沉夕双目灼灼盯着一个路边的小摊子。
“今日我带你吃长安城里独有的美味!”沐沉夕带着蓝煦大步走了进去。
距离七八步远的时候,蓝煦便闻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味道。他屏住了呼吸, 跟着沐沉夕走了过去。可浓郁的味道还是钻了进来。
沐沉夕一直那滚烫的油锅:“来两盘臭豆腐!”
蓝煦捏着鼻子, 脸都绿了:“你...要吃这个?”
沐沉夕咬了一口,顿时一脸享受:“嗯,好吃。”说着递了一个到蓝煦的面前, “你尝尝。”
蓝煦连连摆手后退, 这刺鼻的味道让他几乎要吐了出来。沐沉夕却忽然上前一步, 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 趁他张嘴呼吸的时候, 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蓝煦欲哭无泪,满脸都是绝望。
他生无可恋地嚼了一口,味道更浓郁了。只是在这浓郁之中,竟然还有些好吃。
沐沉夕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恢复了过来, 将那臭豆腐递到了他面前。蓝煦接过来又尝了一块,然后惊叹道:“这初闻恶臭无比,可吃了几口,却又觉得美味。真是奇妙。”
“就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蓝煦笑道:“其实我觉得郡主和这臭豆腐也有些相像。”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 一脸不痛快。
“郡主先别生气,听我细说。”
“你今天若是说的不好,这舌头就别想要了。”沐沉夕晃过了袖中的刀。
蓝煦淡然一笑:“我说这臭,是指世人眼中的郡主。世人皆以为郡主横行霸道,行为乖张,不循常理。甚至有传言说郡主会生吃人肉,是个女修罗。可依我看来,这些都不过是庸人们的愚见。谁说女子便一定要在家相夫教子,等待男人的垂怜?依我看来,郡主原是那石中之花,坚韧自强,孤芳自赏,凡夫俗子怎能赏得郡主的香?”
沐沉夕顿住了,良久,她抬起眼眸,眼眶微红:“你...真这么认为?”
“字字真心。”
她长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何我不曾早些认识你?”
“现在也不晚。”
沐沉夕将手轻轻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