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时庭深褪下身上的朝服, 丢在了地上。
良直低着头, 心中发寒。
他还记得今早公子穿上朝服的表情。
极其厌恶和讽刺。
时庭深一丝余光也没丢给地上, 他轻抬长腿, 靴子踩过它,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倒了一杯冷茶:“说。”
良直递上一封信:“这是早上张蒙送来的,说是很重要。”
时庭深抽出信纸,视线随意扫了扫,轻笑一声。他将信推倒良直面前,薄唇轻启:“杀了许儿。”
良直手指一颤,他低头细细看了信上的内容, 上面说在宣阳的时候,许儿发现了张蒙,暗卫本欲杀了她,却让人跑了。因为公子让他们即刻启程前往凉安,就没机会了。
良直闭了眼:“是。”
“还有。”时庭深放下茶杯,“张蒙也处理掉。”
时庭深眼底有戏谑,不轻不重,就像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么久的事了, 张蒙竟然此时才上报, 用他的话来来搪塞他,小聪明用的真不错, 可惜没用对地方。
张蒙恐怕是想利用许儿的察觉,让时府的人来对付他,再不济起了疑心也行。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他了?真是可笑。
再给许儿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马惜玉可不干净。
时家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时南昌和时眠……
窗外的大树郁郁葱葱,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唤。
时庭深捂住胸口,眼里黑漆漆一片,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执着又罪恶。
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素手轻抬。
鸟叫瞬间息声。
微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
晚上凉风习习,许儿给时眠换了一个汤婆子,怜爱的摸了摸时眠的脸颊:“姑娘,你好好歇息。”
时眠无精打采的:“恩。”
笪御已经回去了,他拒绝了时眠想要同房的要求,一则是因为在一个院子里,他实在怕时南昌会知道,二则,到了凉安,他的事情就要多了起来,他……没那么多的时间了。
许儿熄了灯,将时眠的房门轻轻关上,门口站着值夜的婢女,她吩咐道:“照顾好姑娘,莫要打瞌睡。”
婢女:“是。”
随后提着灯笼朝下人房走去。
木兮院中有一口井,是供小厨房使用的。平常的时候都是盖上木盖,以免落了灰。
许儿余光瞧见那儿的不但盖子没盖,绳桶也丢在井里,她轻轻皱眉。
兴许是刚入府,下人们给疏忽了。她走过去放下灯笼,后腰突然被人狠狠一推!
她一头扎了下去!
这一瞬间,许儿脑袋一片空白,瞳孔紧紧缩着,下一刻“扑通”一声,她被呛得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井水冰冷刺骨,钻进她的眼睛,钻进她的鼻子。
她第一时间屏息,将身子蜷缩在一起,指甲深深扣进井壁的青苔中,借力让自己颠倒过来,然后身体伸展,用力一蹬,钻出水面,狠狠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
双脚用力划着,十个手指扣着井壁,缓了一口气,许儿抬头。
井口有个小小的月亮,盈盈泛着冷光,落尽了井里。
她借着月光摸索着,找到了牵在泵上的绳子。
许儿一遍一遍往下拉,直到拉不动,她歇了会,然后双手抓住,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登。
可是井壁上很滑,她仅仅攀上两步就再次滑落。
她再爬。
又滑落。
再爬。
依旧滑落。
……
许儿心里渐渐绝望。
头顶上月明星稀。
“谁在下面?”
许儿握着绳子的手一紧,眼里绽放光彩:“是我!”
井口探过来一个黑咕隆咚的脑袋。
“许儿?我去叫人来!”
许儿听不出是谁,听声音是个男人,但是当下也没心思想,她嗓子干涩,怕这人走了,赶紧喊道:“你别走。”
那人又回来:“许儿?”
许儿:“你把我拉上去,莫要惊动旁人。”
那人像是纠结了一会,看的许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也没想多久,拽住绳子:“那你抓紧了。”
许儿扯了扯绳子,上面开始往上拽。
她本来还担心这人一个人可能拉不动,但是出乎意料的轻松,那人似乎没费劲就将她拽了上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地上,捂着嘴压着声音咳嗽。
那人将外衫脱下给她披上:“你没事吧?”
许儿惊魂未定,她摇摇头:“没事,多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扶起她:“十七,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许儿:“好,我明日再好好谢谢你。”
但是她刚迈一步,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十七身手敏捷的扶住她,蹲下身子:“我背你回去。”
许儿也没矫情,她现在没办法走路。方才在井里已经用尽了力气,她趴在十七的背上,身上的水渍浸湿了十七的衣服,此时此刻她才真的觉得死里逃生。
脑袋终于有些清醒了。
许儿问道:“你看到推我的人了吗?”
十七顿了顿:“没有,我本来肚子有些饿,是准备来厨房找些吃的。”
凉风吹来,许儿打了个冷颤,也没多想:“实在太谢谢你了,但此事烦请不要告诉旁人,特别是姑娘,有什么要求你就提,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办到。”
十七:“我答应你。”
很快到了许儿的房间,十七放下她就离开了。
许儿钻进被窝的时候,手脚依旧冰凉。
今夜有人要杀她!
是谁?
她将最近所有接触过的人全给想了个遍,最后想到了张蒙。
一定是张蒙。
一定是张蒙。
但是张蒙现在在宣阳,他的手能伸这么长吗?
上次的疑惑再次浮现在许儿的脑海中。
是谁救了张蒙,张蒙背后的主人又是谁?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去千金阁一趟。然后再去找影阁购买信息。
张蒙必须死!
许儿迷迷糊糊睡过去,最后想到,她好像没见过十七。
十七担心时眠夜里遭到毒手,直到天亮有人伺候时眠了才离去。
笪御正好起身。
十七等了一会。
笪御:“进。”
十七抱拳:“主子,昨夜许儿被人暗杀,并且企图伪装成意外。”
笪御眸光蓦地一冷:“看清楚是谁了吗?”
十七心里打鼓:“没有。夜深看不清,那人推了许儿入井,属下救了她,所以没追上去。”
笪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紧张,那样做是对的。”
十七松了一口气,心里腾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自豪和骄傲。
这就是他们的主子。
笪御:“你多些注意时眠身边人,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
十七:“是。”
笪御犹不放心,抬头:“诸承煜,将小一调去她的身边。”
诸承煜讶异:“不行,他是保护你的!”
笪御:“要么你去,要么他去。”
诸承煜咬牙:“好,我去!”
谁叫他武功没有小一好,将小一调走了,他定要被师傅被碎碎念死。
但是这一步,是笪御最后悔的决定。
诸承煜比十七的武功高出不少,他可以很近的接近时眠不被许儿发现,为此洋洋得意了好些天。
好些日子过后,时眠的月事终于过去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再过不久就是时眠的十五岁生辰,府中并没有大办的意思。因为她的生辰便是马惜玉的忌日。
时隔多年后重回忠武侯府,时眠心里感慨万分。她虽然从来没见过母亲,但是没少听时南昌吹嘘。
在时南昌的眼中,马惜玉就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慧至极,又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问过许儿,若真是如此,母亲那种女子怎会嫁给爹爹,她想不通。
但是从许儿的口中她得知,母亲的确是一个奇女子。
许儿曾经说过,母亲和父亲是在边关相识的,据说母亲家里遭了土匪,只剩她一人和一众老仆,于是出来寻找参军的兄长。她是偶遇的父亲,两人渐生情愫,最终相恋成婚,日子过得也算美满。
许儿匆匆走过青园街坊,拐进一家裁缝铺,再出来就换了一身男装。
她今日出门是帮时眠买一些祭拜用的白黄纸,时眠打算明后日先去祭拜一下马惜玉的墓,再去皇宗庙里为马惜玉祈福。
她是出来采办的。
终于找着出府的缘由,许儿乔装打扮过后,轻车驾熟的朝着凉安最热闹的青楼走去。
“哟,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香园楼吧,这边请。”
“公子公子,您看这儿……”
“这位公子,落梅喜欢您……”
许儿推开扑上来的人,径直走向老鸨,掏出两块银子:“我来见希儿。”
老鸨捂嘴笑笑,娇真的敲了她一下:“实在抱歉,希儿今天病了,没法见客,公子还是看看其他姑娘们吧。”
许儿又拿出一块,谦谦有礼的鞠躬:“价格好商量,劳烦妈妈帮忙。”
老鸨朝她挑眉,细细摸了摸许儿的手臂,顺便收下了银子:“哎呦呦,公子折煞我了,妈妈这就带你进去找我们希儿姑娘,希儿见到您啊,没准病就好些了呢,这边来。”
许儿嘴角勾起:“多谢妈妈。”
老鸨让她五日后过来收消息,许儿便掉头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那儿是凉安街坊的偏僻处,有一个朝庄书斋,里面的书生却不少,大家低声交流,互相结交。
许儿进了门走上二楼,将怀中的信纸递给了小二。
小二:“公子稍等。”
稍后,小二重新出现在许儿面前,低声道:“信件已接,公子到楼下结账吧。”
许儿点头,随便拿了本书,结账的时候递了一袋钱过去。
没人知道里面装了三两金子。
当天晚上,时庭深好笑的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
随手赏给了良直:“告诉许儿,张蒙已经除掉了。”
良直:“是。”
时庭深眼角跳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她怎么没死?失手了?”
良直头更低了,忽然跪下:“公子恕罪。我们明明排过院子了,不知哪里来了个人救了她。”
时庭深微微斜头,指腹摩擦着下巴,良久后开口:“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绕她一命也可,不过她最好不要再查些什么。至于你……”
良直紧紧闭着眼,嘴唇泛白,微微颤抖。
时庭深:“自己下去领罚。”
良直将头磕在地上:“是。”
木兮院里,笪御将手中的信件点着,留下一片灰烬。
他淡淡的吩咐道:“让宣阳的人全部启动,将张蒙背后的人揪出来。切记,不要露出马脚。”
小一:“是。”
笪御吹了灯,翻进了时眠的房间。
时眠已经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青丝铺满了床头,像一条柔滑的溪水。
他坐下床沿,轻轻躺在她的身侧,闭上眼,静静感受时眠的呼吸声。
梁上传来一声冷哼。
笪御刷得挣开眼睛。
掏出一颗珠子朝上面弹去。
随即跳出窗外。诸承煜也出来了,他揉着屁股跳脚:“你干嘛打我!”
笪御面色不善:“谁让你进她房间的?”
诸承煜炸毛:“不是你叫我贴身保护吗?”
“小声些!”笪御手指动了动,抿着唇,眼神闪烁,“不许在她房间里。”
诸承煜气的心口发疼,他从来都是在房梁上的,隐蔽又安全。现在笪御发什么疯,不让他在房梁上,那他怎么保护时眠?
谁知道笪御来了一句:“廊上房梁给你,反正不能进她的房间。”
诸承煜拒绝:“我不!我要是被风吹病了,就没人替你保护她了。”
笪御冷漠道:“那就换小一来。”
“你!”诸承煜瘪嘴,“好吧。”
他忽然换了一副嘴脸,调笑道:“笪御,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
笪御瞅了他一眼,没答,但是那眼神透着一丝好奇。
诸承煜脸上露出一抹恶意:“像采花贼。”
说完他瞬间消失在原地。
笪御青筋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