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时眠本想昨日就去皇宗庙的, 谁知道一大早下起了雨, 于是日子推迟了两天。
这几日她总是见不到时南昌和时庭深, 不光如此, 就连笪御她见得也少了。
前世的时候,他们到了凉安约莫两个月,笪御就离开了忠武侯府。
为何离开她不知,去了哪儿她也不知,只知道爹爹是允了的。
时眠近日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感来的莫名其妙。她总觉着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将上辈子的事情又梳理了一边。
大约半年后,卢家小姐生日宴的时候, 许儿死在卢家后塘。
想到这,她看向许儿。
许儿是会武功的,她是知道的。但就是会武的许儿还是被人害死,上辈子她仅仅查到有个尚书府的婢女在许儿死前也去过那后塘,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葬身渝崖。
然后第二年三月,大战再即,爹爹领了圣旨,作为兵马大元帅率领十万大兵远赴战场。四个月后传来战死的消息。
紧接着两月之后, 敌军直袭宣阳, 破了宣阳的城门。
哥哥那时诸事繁多,她自己培养了一些人力, 四处收集消息。
最后崔明媛约她上香。
时眠烦躁的抓了抓脑袋。
她现在寸步难行,眼下第一件事先是培养一些自己的人,还有就是, 她要学武。
有了武功,遇上些事好歹不会手足无措。
想到这,她就想到的笪御。
对于笪御的种种异样她不是没注意到,只是对于笪御那种根深蒂固的信任,让她下意识忽略了那些。
许儿回来了:“姑娘,马车备好了。”
时眠回神:“恩。”
门口笪御已经在等着她,这个时节小路上全是不知名的野花,或大或小,一团一簇的交叉缠绵在一起。
暖风撩起帘子,窜进了马车里,笪御的发丝乘着风爬上时眠的肩头。
时眠感觉脸颊有些痒,侧头一看,撞进了笪御潋滟的眸中。
笪御慌乱眨了眨眼,连忙转回头,直视前方。
时眠:“……”
看她干嘛?
还躲得那么快。
时眠斜身凑近,两人的脸庞迅速拉进。
笪御两个眼珠瞬间成了斗鸡眼。
他急忙往后挪了挪,提着口气:“怎么了!”
时眠盯着他的眼睛,危险的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笪御用力摇头:“没有!”
只是,偷偷心悦卿算吗?
时眠纳闷的收回眼神,正好此时外面有人唤道:“姑娘到了。”
皇宗庙和普通的寺庙不同,它是由太常寺掌管的皇家宗庙,里面的佛祖渡了金身,门庭修得宏伟而庄严。
马车不能上山,所以时眠她们就在山脚下了车,抬头望去,水灵山高耸如云,青苔石板路望不到尽头,而层峦叠嶂的后面,就是她葬身的地方。
时眠心底不由自主的泛起颤栗。
今日上香的人不少,庙门前有一个巨大的香鼎,里面插着三根小臂粗的香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远处的定山钟被敲得声声作响,皇宗庙里一片祥和。
庙堂里有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佛祖闭着眼,嘴角勾起,两耳厚垂,手掌外翻。
看起来慈悲肃穆。
佛像周围挂满了经幡,上面用金色丝线绣上了大气磅礴的经文,一眼望进经海之中,只觉得神台一片清宁。
经幡下,有个小师傅在低声诵读佛法,浑然忘我的敲着木鱼。
“哒哒哒哒……”
时眠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
她撩起长群,跪在蒲团上,接过许儿点的香烛,闭上眼。
信女时眠。
愿以寿命为凭,换。
父亲长命百岁,哥哥仕途亨通。
亡母安息,众人圆满。
玉姐姐一生平安。
此誓不灭。
时眠叩拜三下,插入香炉之中。
暖风袭来,香息了。
头顶的经幡摇荡,似有乐声传出。
小师傅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时眠愣住。
笪御疾步而上,站在时眠身前,挡住她的身影,目光锐利如梭的望向那尊闭眼佛像。
“怎么会……”
时眠失神的喃喃自语。
小师傅放下小木槌,娓娓站起身,拂了拂素色长袍,双手合闭:“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道慈方丈有请。”
笪御微微戚眉。
这小和尚像是在等他们一样。这件事诡异的很,笪御将时眠护在身后,不动声色的问道:“小师傅,方丈为何要见我们。”
小师傅:“方丈有云:祈福之日,香烛息,经幡荡,乐声奏响,佛前木鱼声声碎,便是有缘之人。是否前去,施主自行决定。”
时眠轻轻按下笪御拦在她腰间的长臂,抬眉看了他一眼。
笪御看懂了,退回时眠的身后。
时眠:“小师傅,烦请带路。”
许儿和之桃被人拦下:“施主莫怪,方丈只请了那二人。”
时眠回头:“许儿,你们在这等我们一会。”
许儿:“是,姑娘。”
跟着小师傅穿过层层经幡,她和笪御来到后院。
后院里有个满头银发的老翁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从院子这头,扫到院子那头。
他们从老翁身旁走过,他仿佛没见着人一样,依旧慢条斯理的扫着地。
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小师傅停下:“方丈就在屋里,施主进去吧。”
时眠抬手正准备推来门,笪御忽然截住,另一只手推开门,率先踏进房中。
坐塌上有个沧桑的老和尚,他的脸上沟壑遍布,眼皮耷拉下来,看不见他的眼珠。身上的袍子似乎很宽大,袖子空荡荡的,隐约看出来那人骨瘦如柴。
时眠不知为何,心里蓦然一揪,她推开笪御,向他虔诚的一拜:“道慈方丈。”
道慈看见她,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好一会过后,道慈才缓缓开口:“姑娘请坐。”
他抬头看向站着的笪御:“这位……也请坐。”
时眠坐上塌,盘膝正襟而坐,笪御目光沉沉,忽然抬手,将面纱摘了下来。
时眠眸光微动。
她想,玉姐姐现在一定有和她一样的感受。
在这位面前,任何的伪装和面具,都会不由自主的卸下。
笪御开口,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方丈安好。”
道慈一怔,突然呵呵笑起来,像是欣慰:“好!好啊!”
他缓慢而笨重的给他们倒了两杯香茶,不等他俩询问,就说道:“姑娘,这杯明镜之茶送与你。凡尘俗事,事事皆有定数,事事皆有变数,事事皆有因果。愿你得偿所愿,莫变赤子之心。”
然后将另一杯茶推至笪御面前:“这杯甜茶赠与施主。众生皆苦,我佛却慈悲。有一句箴言,望施主谨记。”
笪御双手接过,将其饮尽,茶水划过喉咙,舌上苦涩至极,流入胃里后,却浑身泛着暖流。
他面不改色,谦逊道:“方丈请说。”
道慈:“红尘三千,世道轮回,前世罪,今生还。若欲取夙愿,莫要再负天下。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话音一落,道慈脑袋轻点,没了动静。
时眠一惊,扑倒案几上扯住道慈的衣袖:“道慈方丈!”
笪御岿然不动,袖中的十指却紧紧相握。
“嘎吱……”
门被人推开,一众和尚涌进屋内,整齐的跪下。
时眠向外望去,素色的僧袍布满了整个院子。
时眠沉重的走出后院,那个老翁还在扫地,似乎并没有觉察道慈的离世。
只是院中杂乱的落叶,暴露了他的内心。
许儿远远瞧见他俩回来了,慌张的拦住她们:“姑娘,皇宫里的人来了。”
之桃低声道:“是良妃和淑妃,还有一些皇亲贵胄。”
笪御目光一紧,瞳孔漆黑的望向那边。
时眠不想参活到皇室之中,于是扯着笪御准备先行离开。
然而她抬头,看见了笪御宛如寒冰的眼神,惊得指间一颤。
时眠:“玉、玉姐姐?”
笪御连忙敛下眼帘,声音里还残留着冷意:“我们走吧。”
时眠跟上他的步伐,应了一声,她回头望向那一群人,看见了跟在淑妃后面的崔明媛。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拦过她的脑袋:“乖,别看他们。”
崔明媛伸长了脖子,她听全菊说,时眠他们出门了上香了,那庭深哥哥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来?
视线骤然顿在一点,她看见了时眠身边的许儿,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崔明媛急了:“时眠!”
这一声,炸响在人群里。
良妃牵着两个七八岁的娃娃,一男一女。
她朝那望去,婉约一笑:“那儿有谁?让明媛这么激动?”
时眠他们仿佛没听见,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崔明媛的声调尖锐:“娘娘,那是忠武侯将军的爱女!”
“哦?”良妃笑笑,“常嬷嬷,你去叫她过来,难得碰到了,本宫还没见过时姑娘呢。”
常嬷嬷:“是,娘娘。”
时眠他们被拦了下来。
淑妃给了古嬷嬷一个眼神,古嬷嬷上前将崔明媛拽回了身旁。她还想说什么,被淑妃一瞪又缩了回去。
时眠福身:“淑妃娘娘万安,良妃娘娘万安。”
笪御:“淑妃娘娘万安,良妃娘娘万安。”
良妃亲自扶起时眠:“起来吧。”
时眠抬头,愣住。
良妃生的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眸光潋滟,像是有春意流动。她脸型娇小,皮肤宛如凝脂。今日略施粉黛却绚丽的犹如神女之颜。
叹一句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这般世间罕有的绝色,她还见过另一个人。
笪御。
时眠再次一愣。
她隐隐觉得良妃很面熟,特别是那双眼睛。
“这就是小眠儿吧,本宫经常听皇上提起你,生的可真好看。今日礼拜朝会,皇子公主们也来了,本宫给你介绍介绍。”
良妃的声音打断了时眠的思绪,她左瞧瞧右瞧瞧,仿佛对时眠很满意。
“这是四皇子,长孙虞鸿,你可以叫他虞鸿哥哥。”
长孙虞鸿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他手里拿了张深蓝色帕子,面色有些苍白。身旁跟着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扶着他。他有气无力的,时不时拿起帕子捂住嘴咳嗽两声:“咳咳,时眠妹妹好。”
良妃笑着点头,然后指着另一个瘦弱的男子:“这位是七皇子,长孙士衿,和你同岁,随你怎么叫可好?”
长孙士衿唯唯诺诺的站着,他畏缩得抬了抬眼,看着很胆小:“时眠妹妹好。”
最后良妃拉过一位翩翩少年,看起来文质彬彬,良妃说道:“这是本宫的五皇子,长孙君荣。君荣,你以后多多照料一下时眠,莫要让人欺负了他。”
长孙君荣和另外两人都不一样,他身着蟒纹蓝袍,长发高高竖起,风流倜傥。
见到时眠神采飞扬,嗓音清朗:“母妃,包在儿臣身上!”
时眠谢道:“多谢五皇子爱戴。”
可是这五皇子,虽然生的一表人才,却没有半分像那个良妃。
但是她牵着的两个娃娃,却和她生的很像,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她的孩子。
良妃突然问道:“这位是哪家小姐,怎的带着面纱?”
时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笪御开口了:“娘娘,草民是眠儿的远方表姐,近日因水土不服,脸上生了疹子,故以带着面纱。摘了恐会污了贵人的眼,望娘娘恕罪。”
良妃眉梢轻佻,善意的笑道:“本宫这有随行医女,你摘下来让她帮你看看。”
时眠紧张的攥紧了手帕,她虽然不知道笪御为何要撒谎,但谎言已说出口,就一定要捂好了,若是当场被揭穿,良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旁人都在看戏。
崔明媛眼里全是幸灾乐祸。
“不必了。”淑妃突然开口,她款步姗姗上前,亲昵的握住笪御的双手,转而笑对良妃:“前日本宫已经帮让玉成帮她看过了。他脸上的疹子就算好了也必然会留下疤痕。这儿那么多人,姑娘家担心难堪,就不要摘了面纱了。”
淑妃上次去宣阳的时候,就听说笪御生的倾国倾城,虽然她并未亲眼见过,但就见他面纱上的半张脸便可以窥见一斑。
不能让良妃看见。
不然笪御性命不保。
她发现良妃真面目的时候,还只是个充仪。
那是她险些死在良妃手里。
良妃素来以温婉良淑闻名,淑妃一番话下来,她自然不能再为难笪御。良妃笑了笑:“是本宫考虑不周了,姑娘莫怪,你叫什么名字?”
笪御抬眼:“笪御。”
良妃一怔。
淑妃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幅模样,细细想了一下,她也震在原地。
良妃本名,笪兰意。
她猛地看向笪御的眼睛。
对!就是那双眼睛!上次她见到就尤为熟悉!
那双眼睛几乎和良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呵……”淑妃轻笑一声,“说起来笪姑娘竟和良妃妹妹一个姓氏呢,真巧。”
那些被虐死的女子里,大半都和良妃有几分相似。
良妃双目一眯:“是啊,真巧。”
时眠莫名觉得危险,她应和了一句:“听父亲说过,亡母族中有不少姓笪的,能和良妃娘娘一个姓氏,是时家的荣幸。”
良妃被逗笑,她轻飘飘的打量了笪御一眼,最终收回了视线。
当年是个男孩,不会是他。
还是个毁容的,用不着她上心。
长孙娉婷扯着良妃的袖子摇了摇:“母妃,我们快些进去吧,儿臣要看大佛像。”
说话的是个女娃,良妃的眉眼一下子就柔和下来,她捏了捏长孙聘婷的小脸:“好好,母妃带你去。”
另一个男娃娃是长孙聘婷的龙凤胎哥哥,长孙俜驰:“儿臣不要看佛像,儿臣要看观音娘娘!”
良妃:“走吧。”
她折纤腰以微步,迈着款款玉步,带着人离开了。
“恭送娘娘。”
淑妃也带人跟上,身子错过笪御的时候,眼中变幻莫测。再靠近良妃,又变回了淡定从容。
长孙君荣的脚步停在时眠身边,他耳尖微红,朝她抱拳:“妹妹再会。”
笪御的目光瞬间带刀。
庙堂里的香烛味混在空气里,周围是人们庞乱嘈杂的足音。
待人走干净了之后,时眠才发觉自己的额头都是虚汗。
笪御抬手扶住她,想到长孙君荣又松开了手,声音僵硬:“我们回去吧。”
时眠没注意到,点头:“恩。”
她神思还有些恍惚,脚跟不小心踩住了衣裙,身子一歪,朝前扑去。
笪御急忙接住她:“小心!”
然而心里气骂道:笨姑娘!笨死了!
作者有话说: 我这么勤奋,你们人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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